除了这古法饮子,季知棠心里还存着些别的考量,便又动手做了两道更接近现代口味的简易冰饮。
其一是桂花酒酿。她直接去相熟的铺子买了现成的、甜糯醇香的糯米甜酒酿。将熟酒酿舀入另一个小口的陶瓶,加入少量清水略微调稀,使其口感更清爽,同样密封好沉入井中冰镇了两个时辰。
取出后,打开瓶塞,一股清甜馥郁的米酒香便飘散出来,她用小银匙,在每碗分盛好的酒酿上加入桂花蜜,在最上面小心翼翼地撒上一小撮金黄的、香气极为浓郁的新鲜干桂花,这便是简易版的“桂花酒酿”。
口感清凉顺滑,甜润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绝不会醉人的微醺米香,桂花的芬芳与酒酿本身的醇厚交织,别有一番风味,极受女子和孩子的喜爱。
另一道则是“樱桃果茶”。她选取了颜色深红、个头饱满、捏起来硬挺的樱桃,一颗颗仔细地去核,只留下完整的果肉备用。
小锅里加入适量清水,放入几片甘草,大火煮开转小火熬煮一刻钟,旨在熬出甘草特有的甘甜滋味,可以中和樱桃可能带的微酸与涩感。
捞出甘草渣,将处理好的樱桃果肉放入这泛着淡淡甜香的甘草水中,再次煮沸后转为小火,慢慢熬煮约二十分钟,直到樱桃变得软烂,艳红的色泽彻底融入水中,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清新甜美的果香。
同样加入麦芽糖调味,搅拌至融化,关火,放在一旁待其自然放凉,再用细纱布过滤掉较大的果肉纤维,取得清澈嫣红的果汁,也送入井中冰镇了三个时辰。
饮用时,季知棠特意在陶罐底留了些许熬得软烂的果肉沉淀,增加了饮用的趣味和丰富的口感。
这樱桃果茶色泽嫣红诱人,如晚霞流浆,入口是纯粹清甜的果味,冰镇之后,更是消暑佳品。
就在众人忙着将冰饮从井中取出,准备分碗之时,徐阿妹凑在季知棠身边,看着她利落地分装桂花酒酿,忍不住小声赞叹:“棠姐姐,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这酒酿看着就馋人。”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好奇,“而且我看你近来,不光是这食铺,连酱园那边好像也操心不少?真是辛苦。”
季知棠闻言,手上动作不停,她明白徐阿妹的意思,侧过脸对徐阿妹笑了笑,眼底带着几分暖融融的揶揄:“辛苦些也值当。说到酱园,我倒想起一桩事要告诉你。”
她声音压低了些,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我那位禄表哥,你是知道的,他如今把酱园打理得风生水起,前几日见着我,还特意提了……说过些时日,等他忙完手头这批货,就禀明舅母,要正式请了媒人,上你家提亲呢。”
徐阿妹一听,脸颊“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像染上了最艳丽的晚霞。她猛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羞窘:“棠姐姐!你、你莫要打趣我……”
“这哪里是打趣?”季知棠看着她这副模样,笑意更深,语气却十分认真,“是禄表哥亲口所言,他那人你也晓得,最是实诚,有一说一。他既开了这个口,便是真心实意的。我舅母也早知你的好,心里不知多欢喜呢。”
徐阿妹头垂得更低,耳根都红透了,心里却是甜丝丝、乱糟糟的一团,再不敢看季知棠,只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我、我去看看小年别乱跑……”说罢,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开了,那背影都透着一股羞涩与慌乱。
季知棠看着她仓促离开的背影,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噙着一抹欣慰的笑意。
她将最后一碗桂花酒酿仔细撒上金黄的干桂花,这时,李大娘牵着梳洗得干干净净、换了一身半新蓝布衣裳的小年走了进来。几乎是同时,章秀秀也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走出,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见到婆婆,她立即停下脚步,目光柔和地落在李大娘身上。
“娘,您坐这边,”章秀秀轻声说着,将汤盆小心放在桌子中央,随即自然地走上前,伸手稳稳扶住李大娘的手臂,引着她走向背风又向阳的位置,“这里避风,日头还好,坐着舒坦。”
李大娘顺从地跟着儿媳的引导坐下,布满皱纹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反而在章秀秀的手背上多停留了片刻。
她摩挲着那上面依稀可辨的旧痕——那是从前在李肆拳脚下挣扎时留下的,也是日复一日操劳的印记。这双手,本该是女子最柔软的所在,却早早被生活磨出了茧子。
想到这里,李大娘心头一阵酸楚,她太知道秀秀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你也歇歇,忙了一晌午了。”李大娘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心疼,轻轻拉了拉章秀秀的手,想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章秀秀却只是温顺地笑笑,柔声道:“我不累,娘。”她说着,又俯下身,仔细替小年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将那小小的身躯轻轻转向李大娘,“年儿,挨着奶奶坐,照顾好奶奶,好不好?”
“好!”小年响亮地应着,立刻像只温暖的小动物般紧紧挨着李大娘坐下,一双小手还学着母亲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帮奶奶把面前的碗筷摆正。
这一幕落在李大娘眼里,让她心头一热,眼底泛起湿润。她看着章秀秀转身又去帮忙布置碗筷的忙碌背影,那背影单薄却挺直,充满了韧劲。思绪不禁飘远了,带着刺痛的怜惜。
从前那个家里,何曾有过这般温馨的光景?儿子李肆要么在外饮酒作乐,要么回家就对秀秀非打即骂。
她这个做婆婆的,多少次在门外听着屋里秀秀压抑的啜泣和孙子的哭声,心都揪成了一团。她劝过,拦过,甚至跪下来求过儿子,换来的却只是一次次的推开和斥责。那些夜晚,她抱着瑟瑟发抖的秀秀,婆媳俩的眼泪流在一处,相拥取暖。
她不止一次地看着秀秀青紫的嘴角和手臂上的伤痕,心里像刀割一样。她也是从媳妇熬成婆的,知道女子的不易,看着秀秀年纪轻轻就受这等罪,她这个做长辈的,心里比谁都难受。她怕的不是自己受苦,是怕秀秀这么个好女子,还有年幼的孙子,真要被那个孽障活活拖死。
所以,当季娘子私下找到她,将那和离计划和盘托出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她拉着季娘子的手,老泪纵横:“救救秀秀,救救孩子,我老婆子怎么样都行,不能再让她们娘俩受罪了!”
那夜,她对着早逝的老伴的牌位流了半宿的泪,心里反复念叨:“老头子,你别怪我狠心,咱们的儿子……他没救了。我不能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再搭上秀秀和年儿的一辈子啊!秀秀也是别人家的女儿,也是爹娘疼着长大的,到咱们家,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如今,儿子远在临安为奴,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着了。想起这个,心头偶尔还是会掠过一丝为人母本能的痛楚,但那痛里,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后的麻木与释然。与之相比,眼下这安稳、踏实、甚至带着暖意的日子,才是真真切切的。
没了那个让她终日提心吊胆的儿子,她却得了秀秀这个贴心贴肺的“女儿”。秀秀不仅没有因为从前的苦难怨恨她这个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婆婆,反而待她越发体贴周到,仿佛要将过去缺失的温暖都补偿回来。
每日嘘寒问暖,饭菜可口,衣衫整洁,夜里还坚持给她捶背按腿,陪她说话解闷。小年也比从前活泼爱笑了,绕在她膝头“奶奶、奶奶”地叫着。这日子,清静,安心,充满了母女相依、祖孙相伴的人情味儿。
她一点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甚至深深感激自己那时的决定。用那个凉薄自私、带给这个家无尽痛苦的儿子,换来一个知冷知热、相互扶持的女儿和一个温暖安稳的家,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正确、也最不后悔的决定。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身边小年柔软的小手,目光追随着章秀秀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心底一片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