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风带着玉石的清冽,拂过云阶时卷起细碎的光尘。林晚星踩着云团跟随墨渊前行,发间的梅花簪被风拂得轻颤,珍珠反射的光点落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像缀了串流动的星子。
南天门的天兵见了墨渊,皆垂首行礼,铠甲碰撞的脆响在云间回荡。林晚星注意到,他们看墨渊的眼神里,除了敬畏,还藏着些复杂的情绪,像冬日湖面下涌动的暗流。她悄悄握紧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三百年未曾磨平。
“上神三百年未踏足天界,如今归来,怕是有人要坐不住了。”墨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自嘲,“当年幽冥渊一战,我虽破了寒煞阵,却也因强行催动灵力被问责,若不是天帝力保,怕是连剑庐都住不安稳。”
林晚星想起司药师兄偷偷说的往事:三百年前墨渊班师回朝时,一身寒毒已侵入心脉,却被几位长老弹劾“罔顾天兵性命”,若不是紫微星动,天帝亲自下旨让他静养,后果不堪设想。她抬头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凌霄殿,轻声道:“公道自在人心,那些天兵的家人,总会记得上神的恩情。”
墨渊脚步微顿,侧头看她时,眼底的冰霜似融了些:“你倒是信我。”
“自然是信的。”林晚星迎着他的目光,说得认真,“暖锋剑不会骗人,它认主,定是知道上神是心善之人。”
墨渊低笑出声,那笑声比剑庐梅树下的更清越些,引得路过的仙娥频频回首。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不经意碰到那支梅花簪:“这簪子配你,比我想的更好看。”
两人说话间,已到月华台。这平台竟是用整块月光石砌成,踩上去能感觉到丝丝暖意,与天界的清寒截然不同。台中央有株巨大的桂树,枝桠上缀满了银花,风一吹便落下细碎的光,像在下一场无声的雪。
“月华台的月光能温养灵力,你每日在此练三个时辰,暖锋的性子便能与你更契合。”墨渊引她到桂树下,指着石台,“坐在这里运气,寒气不易侵体。”
林晚星依言坐下,刚运转灵力,便觉一股温和的力量从月光石涌入体内,顺着经脉游走,竟与暖锋剑的暖意相辅相成。她握着剑柄轻转,剑身立刻映出桂树的影子,缠枝莲纹间的梅香与桂香交织,清冽又缠绵。
“果然是柄好剑。”她由衷赞叹,忽然想起一事,“上神的寒毒,在这里是不是能减轻些?”
墨渊正站在台边望着戾气渊的方向,闻言回过头,脸色比在剑庐时好了些,却仍带着淡淡的苍白:“月华虽好,却驱不散幽冥渊的寒煞。”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那寒煞已与我的心脉相连,三百年了,早已成了我自身的一部分。”
林晚星心里一紧,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远处飘来朵祥云,云上立着位穿绯色宫装的女子,发髻高挽,簪着支金步摇,远远便扬声笑道:“墨渊上神,三百年不见,竟有雅兴带小仙娥来月华台?”
女子走近了,林晚星才看清她的容貌,眉眼间带着几分艳丽,却又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傲气。她的目光落在林晚星身上时,像带着钩子,从发间的梅花簪扫到腰间的玉佩,最后停在暖锋剑上,嘴角勾起抹讥诮:“这剑倒是眼熟,像是三百年前墨渊上神寻遍四海才找到的暖玉髓所铸,怎么?如今竟沦落到给凡间女子做玩物了?”
林晚星握紧剑柄,正想反驳,墨渊已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瑶姬仙子说笑了,此剑是我赠予弟子的,与仙子无关。”
“弟子?”瑶姬掩唇轻笑,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上神何时收了凡间弟子?莫不是在剑庐待久了,连天界的规矩都忘了——凡人与仙,本就殊途。”
林晚星听出她话里的轻视,忍不住从墨渊身后走出:“仙子此言差矣。仙与凡,皆有心性,若心术不正,仙亦不如凡;若心存善念,凡亦能胜仙。”她举起暖锋剑,剑身映出瑶姬微变的脸色,“此剑认主,不问出身,只看心性,想来它比仙子更懂‘殊途’二字。”
瑶姬没想到她敢顶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也敢在天界放肆!”她袖中突然飞出条赤色绸带,带着凌厉的灵力直取林晚星面门,“今日便让你知道,仙凡之别,是天定的规矩!”
绸带袭来的瞬间,墨渊已挡在林晚星身前,指尖弹出一道白光,将绸带震开:“瑶姬,月华台不是撒野的地方。”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威压,“三百年前你在幽冥渊欠我的,还没还清,如今想再添一笔?”
瑶姬的脸色白了白,显然是忌惮“幽冥渊”三字。她恨恨地瞪了林晚星一眼,拂袖道:“上神护着她便是,只是别忘了下月十五的蟠桃宴,天帝要亲自问你幽冥渊旧案,到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护得住这凡间丫头!”
说罢,她踩着祥云离去,金步摇的响声越来越远,却像针一样扎在林晚星心上。
“她是谁?”林晚星轻声问,手心已沁出薄汗。
“瑶池的掌事仙子,当年也参与了幽冥渊之战。”墨渊的声音有些沉,“她兄长是战死的天兵统领,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她兄长,三百年未曾释怀。”
林晚星这才明白,瑶姬的敌意里,藏着的是三百年的怨恨。她看着墨渊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他说的“同去的天兵都没能回来”,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上神不必为我与她争执,我……”
“你是我的弟子,护你是应当的。”墨渊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下月十五的蟠桃宴,我本就打算带你去,有些事,总该说清楚。”
接下来的几日,林晚星每日在月华台练剑,墨渊则在一旁处理天界的旧案。有时她练得累了,便靠在桂树下看他批文,看月光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看暖锋剑安静地躺在他手边,与他案上的兵书相映成趣。
这日午后,她正练着“挽星式”,忽然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西侧传来。那气息与墨渊身上的寒毒相似,却更凶戾,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拉扯她的灵力。她抬头望去,只见戾气渊的方向飘来股灰黑色的雾气,正朝着月华台蔓延。
“小心!”墨渊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瞬间来到她身边,用灵力在她周身筑起屏障,“是戾气外泄,快屏息!”
林晚星依言屏住呼吸,却见那雾气撞在屏障上,竟凝成一张张痛苦的脸,嘶吼着想要冲破屏障。她认出其中几张,与司药师兄给的画像上的天兵模样重合——那是三百年前战死在幽冥渊的士兵。
“他们……”林晚星惊得说不出话。
“是他们的残魂。”墨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屏障外的雾气似乎能感应到他的情绪,变得更加狂暴,“幽冥渊的寒煞锁住了他们的魂魄,让他们不得轮回,每到月圆便会被戾气驱使,四处游荡。”
他指尖掐诀,一道金光射向雾气,那些残魂发出凄厉的惨叫,渐渐消散。但更多的雾气从戾气渊涌来,像永远不会枯竭。墨渊的脸色越来越白,额角渗出冷汗,显然是被戾气引动了寒毒。
“上神!”林晚星急忙取出腰间的“渊”字玉佩,塞进他手里,“握紧它!”
玉佩的暖意顺着他的掌心蔓延,墨渊的脸色稍缓,却仍在咬牙支撑。林晚星忽然想起暖锋剑能聚灵,或许也能驱散戾气?她握紧剑柄,催动灵力,暖锋剑立刻发出温润的光,缠枝莲纹间的梅香化作一缕红雾,竟真的将靠近的戾气逼退了几分。
“有用!”她又惊又喜,正想加大灵力,却见墨渊猛地喷出一口血,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袍。
“别碰它们!”墨渊虚弱地喊道,“你的灵力太纯,会被戾气反噬!”
他强撑着掐出最后一个诀,金光将所有雾气震散,自己却晃了晃,差点摔倒。林晚星连忙扶住他,才发现他的手冰得像块寒玉,比在剑庐寒潭边时更甚。
“上神!”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将他的手臂架在肩上,“我们回住处!”
墨渊的住处是间雅致的竹院,与剑庐有几分相似,只是院里种的不是梅花,而是能安神的忘忧草。林晚星将他扶到榻上,刚想去找司药师兄留下的丹药,却被他拉住了手。
“别去。”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喘息,“老毛病了,歇歇就好。”他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忽然笑了笑,“吓到你了?”
林晚星摇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都怪我,若不是我非要留在月华台……”
“与你无关。”墨渊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指尖的冰凉让她瑟缩了一下,“戾气渊的封印本就快破了,就算今日不泄,下月十五也会出事。瑶姬说的蟠桃宴,怕是也与此有关。”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当年封印戾气渊时,用的是战死天兵的魂骨,如今魂骨的灵力快耗尽了,有人不想让我修补封印,想让那些残魂永远游荡,好让我永远背负着‘罔顾性命’的罪名。”
林晚星这才明白,这不仅仅是寒毒的问题,背后还藏着天界的阴谋。她握紧他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我帮你。暖锋能聚灵,或许能加固封印。”
墨渊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点头:“好。”
接下来的几日,墨渊闭门调息,林晚星则每日研究暖锋剑的特性。她发现这剑不仅能聚香气,还能将纯净的灵力凝结成实体,像她在剑庐时用梅香练出的红雾,便能化作屏障抵挡戾气。
这日傍晚,她正对着戾气渊的方向练习凝结灵力,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竟是瑶姬,只是她今日换了身素色衣裙,脸上没了往日的傲气,只剩下疲惫。
“你真的想帮他?”瑶姬的声音有些哑,“你知道加固封印要付出什么吗?”
林晚星点头:“上神说,需要纯净的灵力注入魂骨。”
“那是他没告诉你全部。”瑶姬苦笑一声,走到月华台边,望着戾气渊,“那魂骨与他的心脉相连,注入灵力时,寒煞会顺着魂骨反噬,稍有不慎,便会心神俱裂,魂飞魄散。三百年前,他就是这么做的,才落下这寒毒的病根。”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瑶姬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暖锋剑上,“用与魂骨同源的灵力引导。当年战死的天兵里,有位叫‘阿烬’的少年,是凡间孤儿,墨渊把他带在身边教他练剑,他的灵力与墨渊同源,魂骨也最纯净。只是……”
“只是什么?”
“阿烬的魂骨在戾气渊最深处,被无数残魂围着,你若想去取,必须穿过戾气核心,以你现在的灵力,怕是……”瑶姬没说下去,但意思已很明显。
林晚星握紧暖锋剑,缠枝莲纹传来阵阵暖意,像是在鼓励她。她想起墨渊咳血的模样,想起那些在雾气中嘶吼的残魂,忽然有了决断:“我去。”
瑶姬显然没想到她会答应,愣了愣,随即从袖中取出块赤色的令牌:“这是幽冥渊的通行令,能让你避开外围的戾气。阿烬的魂骨上有朵火焰印记,你认准了,千万别拿错。”
她将令牌塞进林晚星手里,转身时低声道:“若你能活着回来,我便信墨渊说的‘他从未想过放弃任何一个天兵’。”
林晚星握紧令牌,回到竹院时,墨渊已醒了,正坐在灯下看书,脸色好了些。见她回来,他放下书:“今日练剑时,灵力波动有些乱,出什么事了?”
林晚星把令牌藏进袖袋,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暖锋越来越顺手了,想多练会儿。”她走到他身边,替他续上茶水,“上神明日若好些,能教我‘破煞式’吗?我觉得那招或许能对付戾气。”
墨渊看着她眼底的光,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夜里,林晚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摸着袖中的令牌,又摸了摸颈间的“渊”字玉佩,玉佩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心。她知道此行凶险,却不后悔——就像墨渊说的,兵器有灵,人亦有心,有些事,明知危险,也该去做。
天快亮时,她悄悄起身,换上最轻便的衣服,将暖锋剑系在腰间,又把司药师兄给的解毒丹、凝神散都塞进袖袋。走到墨渊的卧房外,她犹豫了很久,还是轻轻推开条缝,看了他最后一眼。
他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那道浅浅的纹路,竟让她想起剑庐梅树下的落雪,清冷又让人心疼。
林晚星从袖中取出那个绣了半朵红梅半朵墨梅的帕子,轻轻放在他的案上,帕子上还沾着点梅花蜜的甜香。她对着他的睡颜轻声说:“等我回来,给你绣那个大香囊。”
说完,她转身,踩着云阶向戾气渊走去。暖锋剑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发间的梅花簪轻颤,像在为她指引方向。她知道,前路必定充满荆棘,但只要想到月华台的桂树,想到竹院的忘忧草,想到墨渊等她回去的眼神,她就有了无穷的勇气。
戾气渊越来越近,阴冷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林晚星取出赤色令牌,令牌立刻发出红光,在她周身形成一道屏障。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暖锋剑,一步一步,走进了那片象征着无尽黑暗的灰雾之中。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墨渊立刻睁开了眼。他拿起案上的帕子,指尖抚过那朵依偎在一起的红梅与墨梅,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走到窗边,望着戾气渊的方向,轻声道:“傻丫头,那地方,岂是你该去的……”
说罢,他身形一闪,化作道白光,追着林晚星的方向而去。月白色的衣袍在风中展开,像一只守护的鸟,朝着黑暗深处,义无反顾地飞去。
月华台的桂树轻轻摇曳,落下的银花铺满了石台,像一层厚厚的雪。暖锋剑留下的梅香还在空气中弥漫,与桂香缠绕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