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清那句沙哑的质问响起,整个天沪城上空,死寂一片。
安道玄、秦武、炎龙武皇……
这些站在人族金字塔尖的强者,此刻脸上都写满了复杂。
他们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笔血账。
一笔用十几位王者、封侯境强者的命,用他们自爆本源换来的血账。
这笔账太重了。
重到连他们这些皇境,都扛不起来。
就在这时。
穆老怀里,那道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气息,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他们……”
谢星眠艰难地睁开眼睛。
她那双漂亮的银色眸子,越过所有人,落在了远处跪着的东方月身上。
“应该是……东方家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很虚弱,像风一吹就会散。
但这几个字,却像一道天雷,在韩清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韩清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那双刚刚还燃烧着暴戾杀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荒诞和错愕。
他的视线,像两根钉子,死死地钉在了东方月身上。
东方家……
韩清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一种剧毒,苦涩又讽刺。
一个算计他,差点让他和院长姐姐坠入深渊的家族。
一个……用十几条命,为他杀出一条血路的家族。
韩清的嘴角,慢慢向上扯动,扯出一个疯狂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只有无尽的冰冷和自嘲。
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就是你的仇人,同时也是你的恩人。
他迈开腿,走向东方月。
一步。
又一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他走到了东方月的面前。
“为什么?”
韩清的声音很冷,冷得不像是从活人嘴里说出来的。
“为什么要引开她?”
“又为什么要派人,用那种方式来救我?”
他蹲下身,和跪在地上的东方月平视。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压抑到极限的疯狂和不解。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东方月,你在算计什么?!”
“你拿她的命当棋子,拿我的命当棋子,甚至拿你东方家十几条命也当棋子!”
“你到底在下怎样一盘大棋?!”
面对韩清一句接一句的质问,东方月那苍老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没有抬头。
“老夫……罪该万死。”
东方月的声音里,充满了衰败的气息。
“罪该万死?”
韩清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几乎是脸贴着脸。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嘶吼。
“你东方家的人,用命为我开路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罪’这个字?!”
“东方月,你告诉我,你的棋盘到底有多大,大到可以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你的玩物?!”
被韩清如此逼问,东方月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皇者的尊严,彻底碎了。
他老泪纵横,涕泗横流,开始语无伦次地交代一切。
那是一个源自百年前的人情。
“进化之手”的创始人,曾在深渊暴动中,救过东方家一位先祖的命。
这个人情,东方家欠了整整一百年。
不久前,“教授”找上门,要求他还这个人情。
要求很简单。
活捉韩清,当做实验体。
而东方月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引开谢星眠。
“你以为你能掌控一切。”
韩清替他说出了后面的话,语气里的讥讽,几乎化为实质。
“你以为可以布一个局,既还了人情,又揪出联盟毒瘤,还能保全我,顺便卖武神城一个人情。”
“所以你拿她当诱饵,拿我也当诱饵,甚至拿你东方家十几条命,当成你计划失败的备用方案!”
“老夫……”
东方月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老夫高估了自己,也错估了人性的贪婪与疯狂。”
他没想到,“进化之手”会丧心病狂地派出皇者。
更没想到,联盟内部会有那么多高层参与其中,封锁了一切消息。
“等老夫察觉不对时,一切都晚了……”
“族人传回最后的讯息,他们……挡不住了。”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命,为你……炸开一条生路。”
东方月抬起头。
那张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老脸上,再也没有半点皇者威严,只剩下绝望和哀求。
“老夫算计一生,却亲手将你,将谢皇,将我东方家……都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韩清……”
他第一次,叫了韩清的名字。
“老夫不求你的原谅。”
“只求你,能给我的族人,一个痛快。”
说完,他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至于老夫,任你处置!千刀万剐,灵魂永受折磨,老夫……绝无半句怨言!”
韩清沉默了。
他松开手,任由东方月瘫软在地。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老人,心里的怒火,被一种更复杂、更矛盾的情绪淹没了。
一面,是这个人的算计,害得院长姐姐燃烧生命,白发如雪。
这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另一面,是十几位东方家的英雄,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他换来了活命的机会。
这是救命的大恩。
血债,与血偿。
竟然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让他怎么选?
“唉……”
一声苍老的叹息,打破了死寂。
安道玄走了过来,拍了拍韩清的肩膀,声音很沉重。
“小子,这老东西该死,但东方家……百年来,在各个裂隙外战死的子弟,不比我安家少。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炎龙武皇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按在了韩清另一边肩膀上,瓮声瓮气地吼道。
“小子!杀他一个东方月,老子绝不眨眼!但你要是动东方家,就是自断我炎黄一臂!前线的将士们知道了,心会寒的!”
秦武元帅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走到那些跪地的东方家族人面前。
对着那些或年轻、或疲惫的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随后,他才转身,对着韩清,深深的鞠了一躬。
一个军礼,一躬身。
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都在为东方家求情。
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人族内部派系林立的时代,每一个纯粹的炎黄世家,都是无比珍贵的火种。
若东方家倒了,对整个炎黄一脉,都是无法估量的巨大打击。
韩清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两头野兽在疯狂撕咬。
一头,是滔天的仇恨,嘶吼着要将东方月挫骨扬灰,为院长姐姐讨回公道。
另一头,是沉重的恩情,十几位英雄自爆的悲壮画面,已经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让他无法对他们的家人挥下屠刀。
他缓缓站起身。
脚步有些踉跄。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或恳求、或复杂的脸,最终,茫然地落在了穆老怀中那道微弱的身影上。
怎么办……
杀了东方月,如何面对那十几位用命救了他的英灵?
放过东方家,又如何对得起那个为他燃尽生命、青丝成雪的她?
他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松开,再握紧。
指甲深深的嵌进了掌心,渗出了血,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谢星眠感受到了他视线中的痛苦与迷茫。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那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轻轻抓住了韩清那只攥得死紧、指甲已经嵌进血肉的拳头。
她的力气很小。
却让韩清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
“小家伙……”
她费力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很苍白,却驱散了韩清脑中的混乱。
“你看,你还活着,好好的……这就够了。”
她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上的血痕,眼神里全是心疼和释然。
“以前,都是我替你选。”
“现在……你长大了。”
她看着韩清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个难题,连同整个世界的目光,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你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