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坐在餐桌前，一脸五味杂陈地看着对面的“灾难现场”。
一碗米饭，两碟他刚炒好的菜，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袭击”。
女孩似乎完全不明白餐具为何物，直接伸出双手，像小兽扒拉食物一样，抓起一把沾满油光的青菜就塞进嘴里，随即又用手去捞米饭，弄得满手黏腻。
她吃得专注而酣畅，深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满足的光。
米饭粒粘在她的脸颊、鼻尖，甚至长长的睫毛上，炒菜的油汁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流，在那件本就陈旧的红色斗篷袖口晕开更深色的污渍，桌面上更是洒满了饭粒和菜叶，一片狼藉。
启明生无可恋地看着眼前这堪比战场餐桌的景象，他忽然有点后悔——深刻的后悔。
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正儿八经地炒菜做饭？
从她蹲坐的姿势、嗅认的习惯，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她现在只是套了个人类壳子，骨子里还是那只遵循本能的小狼啊！
给她个面包、几根肉肠，说不定都比现在这情况好上一百倍，至少不会弄得待会儿要花半天功夫来收拾……
就在他内心哀嚎之际，女孩似乎暂时满足了食欲。
她停了下来，像小猫清理爪子一样，伸出粉色的舌尖，满足地、仔细地舔了舔手背上沾着的油渍和饭粒。
紧接着，一个带着无比餍足和雀跃情绪的意念，清晰地在启明脑海里响起：
（啊呜~暖乎乎的，好好吃！）
那声音里洋溢着的纯粹快乐，像一股微弱的电流。
启明愣了一下，胸腔里那股烦躁和懊恼，突然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嗤”地泄了个干净。
他长长地、无可奈何地舒了一口气，随即摇了摇头，低低地笑了一声。
算了算了。
好像......也不是很麻烦。
......
清理污垢，的确不算麻烦。
真正的麻烦在于……
启明正襟危坐地坐在电脑椅上，和对面蹲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大眼瞪小眼。
“你能……变回去吗？”他试探着问，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比划了一个缩小的动作。
女孩只是睁着那双清澈又无辜的大眼睛，偏了偏头，脸上写满了纯粹的困惑。
（......回去？）
一个茫然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
她显然无法理解这个复杂指令，对她而言，现在这个形态就是全部。
是啊，真正的麻烦在于，如果她不能变回去，那自己在官方异能组织的眼皮子底下，暴露的风险可就太高了。
一只小狼，实在不行还可以说是自己养的宠物，打个马虎眼也许能糊弄过去。
虽然启明也知道，养宠物的说法也只能是自我安慰，养狗养猫就算了，哪有养狼的——而且李建国的能力正好和狼人有关......
可这也比一个大活人好啊......
说是自己妹妹？
开什么玩笑！
这可是现代社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信息，这么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还是个行为举止异于常人的黑户……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其实启明一直都有一条路可以走。
他只要和某个地方建立「链接」之后就能把小狼——现在是女孩——投送过去。
他完全可以找一个远离自己的地方，呆够一段时间，等到建立「链接」之后回家，再把对方扔过去就好了。
这样无论对方之后是怎样的结局，跟自己都没关系了。
但这个选项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启明纳入过考虑范围，之前对方只是一条小狼崽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想过，现在对方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他更不可能这么想了。
女孩依旧是一脸单纯的表情，学着他的样子，虽然还是蹲坐着，但腰板挺得笔直，努力模仿着他刚才的坐姿。
似乎这样的姿势保持得太久让她有些不舒服，又或者是有些无聊，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己的手背。
启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到底是狼还是猫啊？
话说，狼有这种舔爪子的习性吗？
女孩发现启明一直盯着自己，正在舔手背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愣了愣，似乎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连忙又挺直腰板，恢复了那副有点滑稽的“正襟危蹲”模样。
启明不由得笑了笑。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的思维似乎一直都陷入了误区。
他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不管是之前的小狼，还是现在的女孩。
「重点是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之前之所以没有像现在这样焦虑，是因为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万一被发现了，或许还能用养的宠物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来自我安慰。
但现在，女孩的形态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那个借口的苍白无力。
理智清楚地告诉他：根本不可能。
先不论这个世界的城市里有没有将狼当做宠物的说法，光是与李建国能力的重合，就足以让他成为重点怀疑对象。
那晚在医院的时候，林岚提到过「精神病毒污染」，这个时候，与李建国高度相关的自己身边要是再出现与狼相关的异常，他们会怎么想？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暴露这个选项。
之前因为是小狼的产生侥幸心理，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现在小狼变成了女孩，反而提前将这个逻辑提前引爆，让他再也无法回避。
一股温热的鼻息忽然抚在他手背上。
启明回过神，才发现就在自己沉思时，女孩不知何时已从沙发上下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身边。
她像之前那样，先是低头嗅了嗅他的手，确认着熟悉的气息，然后，用自己温热柔软的脸颊，依赖地在他手背上轻轻蹭了蹭。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充满了全然的信任。
启明几乎是下意识地，像之前抚摸小狼崽那样，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下一秒，掌心传来的柔软发丝的触感，让他猛地僵住——他摸到的，是一个人的头发。
一股混杂着尴尬、荒谬和某种越界感的恶寒蓦然从心底升起，顺着脊椎一路窜了上来。
他触电般缩回了手。
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至少要让这个女孩……稍微有点人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怪异感，站起身，走向卧室。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件宽大的睡衣走了出来。
“来，”他抖开那件灰色的睡衣，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衣服，“我们得学会穿这个。”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补充道：
“虽然你可能不理解为什么……但在这里，不穿衣服，会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