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把残玉贴回胸口,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冷得像裹了层铁皮。他没回屋,径直走向村东老仓库。王二狗跟在后面,手里拎着防水布包,喘气声比走路声还响。
“真要去?”王二狗问。
“信号断了,得修。”罗令脚步没停,“昨晚那红点,不是故障,是求救。”
仓库门吱呀推开,李国栋已经在里面等了。他没说话,把拐杖靠墙,从木箱底层取出一个布包。布包打开,是一只铜制罗盘,盘面刻着鱼龙纹,中央浮着一根细针,底下托着水槽。
“你爹留的。”李国栋声音低,“水浮式的,老法子。不靠电,不靠磁偏角校正,靠水稳针。”
罗令伸手接过,铜盘冰凉,但入手却稳。他轻轻晃了晃,水纹微动,针尖晃了半圈,又稳稳指向东南。
他点头:“就是它了。”
王二狗凑近看:“这玩意儿……比GpS准?”
“现在就得试。”罗令卷起防水布上的星图,“省地质考察队明天进外流水道,我们搭他们的船。”
天刚亮,考察船靠岸。大副站在甲板上,皱眉看着罗令一行人搬装备上船。他穿着制服,袖口别着电子罗盘检测仪,语气硬:“你们这路线没录入海图,不能走。而且这片海域有强磁异常,GpS信号不稳定。”
罗令没争,把防水布摊开,露出拓印的蓝光星图。线条从青山村深潭起始,一路延伸向东南,断点在三百海里外。
“信号是从这儿断的。”他指了指红点,“我们必须去。”
大副冷笑:“就凭一张手画图?”
“不是手画。”王二狗把罗盘箱放在甲板上,“是水底下自己亮出来的。”
大副没理他,转身朝驾驶舱喊:“准备启航,按原定航线走。”
罗令没动。他打开箱盖,取出罗盘,注水调平,轻轻放在驾驶台旁的支架上。铜针缓缓转动,最终停住,指向东南偏南十五度。
驾驶舱里,雷达屏幕突然雪花一片,GpS定位跳动不止,陀螺仪警报响起。
“怎么回事?”大副冲出来。
“磁暴。”驾驶员脸色发白,“所有导航系统失效,我们……失去方向了。”
船身随浪轻晃,没人说话。海面无风,却像被什么东西推着,缓缓打转。
罗令没看他们,只盯着罗盘。铜针纹丝不动,依旧指向那个方向。
“按这个走。”他说。
大副盯着那根针,又看看瘫痪的仪表盘,咬牙:“你确定?”
“它比电活得久。”罗令说,“郑和下西洋时,用的就是这种。”
沉默几秒,大副终于下令:“全速,东南偏南十五度。”
船头调转,破浪前行。
三小时后,海面开始起雾。不是寻常的水汽,是浓得化不开的白,从四面八方涌来,几米外就看不见人影。声呐探测一片空白,仿佛整片海域被抹去了轮廓。
“能见度为零!”驾驶员喊,“我们是不是撞上什么了?”
“没有撞击。”王二狗扒着栏杆往外看,“可这雾……不对劲。”
罗令站在船头,残玉贴着胸口,微微发烫。他取出骨哨,按赵晓曼译出的“海鸣调”起音,轻轻吹响。
哨音短促,穿透雾气,像一根线扎进混沌。
残玉震了一下。
雾中,缓缓浮现出轮廓。
先是桅杆,高耸入雾,接着是船身,宽体、方首,悬着几盏古灯,灯焰幽蓝,却不晃动。整艘船漂在雾里,无声无息,船底离海面半尺,却没有倒影。
大副冲到船头,瞪着眼:“那船……没有影子!”
没人回应他。船上的人都僵住了。
罗令闭眼,低语:“不是船……是记忆。”
大副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这是标记点。”罗令睁开眼,“它在等信号。”
“什么信号?谁的船?”
“不知道。”罗令把骨哨塞回口袋,“但它记得路。”
大副喘着气,手抓着栏杆:“这不科学……这不可能存在!”
“存在。”罗令走到驾驶台,把罗盘和残玉并排放在台面。
铜针忽然微颤,紧接着,玉面浮现出一道虚影航线,与罗盘指向完全重合。
“你看。”罗令说,“它不是迷信,是系统。古人用声音激活水脉标记,像灯塔。我们现在走的,是他们留下的导航链。”
大副盯着那根针,又看看玉上的光痕,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们不是在找鬼。”罗令收起罗盘,“是在修一条被遗忘的路。”
船继续向前。雾没散,但航线清晰。罗盘稳如磐石,残玉持续微震,像在回应某种节奏。
王二狗凑到罗令身边,压低声音:“你说……赵老师守着玉镯,能听见咱们这儿的动静吗?”
罗令没答。他摸了摸胸口的残玉,温度没降。
他知道,信号还在传。
驾驶舱内,大副盯着罗盘,终于松口:“保持航向,继续走。”
船破雾前行,航线笔直。
两小时后,声呐突然捕捉到海底异状——一处人工结构,呈环形排列,中心有凹槽,形状与深潭漩涡如出一辙。
“标记点到了。”驾驶员说。
罗令拿起骨哨,再次吹响“海鸣调”的转律段。哨音三短一长,落入雾中。
残玉猛地一震。
雾中那艘巨船,灯焰忽然齐齐转亮,船身微倾,像在回应。
紧接着,罗盘铜针剧烈晃动,随后稳定,指向更深的东南。
“信号接上了。”罗令低声说,“但断点还在前面。”
大副看着声呐图,声音发紧:“这底下……不止一个点。”
“对。”罗令收起骨哨,“这条路,很长。”
王二狗站在船尾,望着那艘虚船缓缓隐入雾中,忽然说:“它没影子,可它在指路。”
没人接话。
海面死寂,唯有罗盘针尖稳稳前指。
罗令把残玉按在胸口,掌心发烫。
他知道,那条路,不只是通向外海。
是通向更深的过去。
船继续驶入浓雾,航线未断。
残玉的震感越来越密,像心跳在加速。
罗令忽然抬手,示意停船。
他蹲下身,把罗盘轻轻放在甲板上。
铜针转了半圈,停住。
指向右前方三十度。
不是东南。
变了。
他盯着针尖,眉头皱起。
雾中,传来一声极轻的摩擦声,像是木板与水的接触,又像某种结构在缓缓开启。
他抬头,望向声音来处。
雾墙裂开一道缝。
缝中,浮出半截船首,漆黑如墨,雕着双鱼衔月纹。
船身未全现,但已能看出,比刚才那艘更大。
罗令伸手摸向残玉。
玉面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