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刚停,祠堂屋檐还在滴水,罗令坐在案前翻修复笔记。纸页翻到一半,胸前的残玉突然一震,嗡鸣从骨头里钻出来,像有东西在深海里叫。
他手指顿住。
这不对。玉从不自己响,得他静心、触物,才能引梦。可现在它贴着胸口,隔着衣料发烫,纹路在暗处泛出水波似的光,不是梦里的图景,是活的,顺着脉搏一跳一跳。
窗外,村后深潭方向黑云未散。
他起身抓起外套,没点灯,也没叫人,推门就走。泥路湿滑,脚步踩得稳,一路直奔潭边。
潭水比平时浑,水面浮着断枝,风一吹打旋。他脱鞋,解下玉,托在掌心。玉面温度升高,嗡鸣转为低吟,像某种声音从水底传上来,频率压得耳膜发沉。
他屏气,入水。
冷水刺骨,越往下越暗。火折子咬在嘴里,微光扫过水底石层,淤泥翻涌。十米深处,他脚踩到底,火光一晃——前方立着个石砌漩涡口,三米宽,缓缓转动,表面刻满螺旋纹,和玉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伸手,指尖刚碰上石面,玉猛地一烫,整块残玉亮了一下,光扫过漩涡边缘,露出一圈凹槽,排列如阶梯,像是某种音阶刻痕。
这不是排水口。
是机关。
他正要细看,火折熄了。黑暗压下来,水压逼得胸口发闷。就在他准备上浮时,漩涡中心微光一闪,一道影子掠过边缘,快得像鱼,又不像鱼,尾部拖着淡蓝的光痕。
他猛蹬水,冲出水面。
冷风扑脸,他趴在岸边咳了几声,手还攥着玉。玉没停震,反而更急,像在催什么。
“罗令!”
赵晓曼从村道跑来,手里拎着防水灯。她看见他浑身湿透,嘴唇发青,立刻蹲下:“怎么一个人下水?”
他喘着气,声音哑:“潭底……有东西在叫。”
“叫?”
“不是人声。像……鲸鱼。”
她眼神一紧,没多问,转身脱外衣裹住他:“先回去,你快冻僵了。”
他摇头:“不行。玉在响,它要我回去。那凹槽……得有声音才能动。”
“声音?”
“对。像音阶。你懂古越族的调式吗?”
她顿了下:“‘海鸣调’。外婆留下的手札里提过,说先民用特定频率唤醒水脉,但没人见过。”
他闭眼,把潭底凹槽的排列说了一遍。
她听完,抬头:“这顺序……和‘海鸣调’的起音、转律完全吻合。”
“那就对了。”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得再下去。”
“你不能去。”她按住他肩膀,“你刚差点呛水,体温都快掉了。”
“可只有我能带玉下去。”
“我可以。”
他一愣。
她解下手腕上的玉镯,放进防水袋,又从包里取出一副潜水镜:“我从小在溪里长大,闭气三分钟没问题。你告诉我位置,我去。”
“太危险。”
“你现在更危险。”她盯着他,“你刚才心跳乱了,玉震得太狠,再下一次,可能撑不住。”
他张嘴想争,却咳出一口冷水。
她没再等,起身就往潭边走。
他撑着站起来,踉了一下,追上去:“等等。玉得贴在机关上,主凹槽在第三层左边第七个,你找到就嵌进去,别碰别的。”
“知道了。”
她戴好镜具,深吸一口气,入水。
水下比他下去时更清,蓝光从深处漫上来,像是潭底在呼吸。她按他说的位置摸过去,指尖触到凹槽,形状与玉镯轮廓吻合。她取出玉镯,轻轻嵌入。
咔。
一声轻响,不是耳朵听见的,是骨头震的。
凹槽亮了,蓝光顺着石纹扩散,一圈圈荡开,像声波在水里传。整片潭壁浮现出脉络,如星图,如血管,从漩涡中心蔓延至四周岩层,线条与罗令梦中残缺的投影严丝合缝,补上了最后一块。
她抬头,看见岸边的罗令睁开了眼。
两人隔着水面对视,蓝光映在瞳孔里,像另一片星空落进了眼睛。
他没动,只是抬手,摸了摸胸前的残玉。
玉还在震,但频率变了,和蓝光的波动一致,一呼一吸,如同同步。
她拔出玉镯,迅速上浮。
爬上岸时,发梢滴水,脸色发白,但手稳。她把玉镯递给他,声音轻:“它认了。”
他接过,玉镯触到残玉的瞬间,两块玉同时一震,嗡鸣叠加,持续三秒,然后同时静下来。
“不是认了。”他低头看着玉,“是连上了。”
她喘着气,坐在他旁边:“刚才那光……是地图?”
“是路线。”他声音低,“从这里出发,往东南,一直延伸。我没见过这段。”
“海鸣调唤醒的,从来不是机关。”她看着潭面,“是导航系统。先民用声音激活水脉里的标记,像……灯塔。”
他点头:“所以玉不是钥匙,是接收器。它一直在等这个频率。”
“可为什么现在才响?”
他望向潭心:“可能……信号断了很久。今天才接上。”
她没说话。两人静坐着,听着潭水轻拍岸石。
半小时后,蓝光彻底消失,潭面恢复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玉还在微颤。
他握紧它,没松手。
第二天清晨,王二狗扛着锄头路过潭边,看见罗令蹲在水边,手里拿着块石片,在泥地上画线。
“画啥呢?”他凑过去。
罗令没抬头:“水流走向。”
“又探新机关?”
“不是机关。”他指着石片上的弧线,“是航道。水底下有路,一直通到外海。”
王二狗一愣:“通海?咱这山沟沟的水,能流多远?”
“不是自然流的。”罗令抬头,“是人为连的。每一段水脉都有标记点,靠声音激活。”
“那……谁在用?”
罗令没答。他收起石片,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王二狗看他一眼:“你这玉……又出事了?”
“它想让人知道点什么。”
“那你打算咋办?”
“等。”
“等啥?”
“等它再响。”
王二狗挠头:“等它自己叫?”
罗令望向潭心,残玉贴着胸口,安静,但温度没降。
他知道,不会等太久。
果然,第三天夜里,玉再次震动。
这次不是低鸣,是短促的脉冲,一下一下,像倒计时。
他披衣出门,赵晓曼已经在潭边等他。
“你也感觉到了?”他问。
她点头:“玉镯在发热,频率和上次不同。”
“不是召唤。”他盯着水面,“是警报。”
两人没再说话,同时下水。
这次蓝光提前亮起,潭壁星图全开,路线闪烁,东南方向一段突然变红,像被标记。
赵晓曼游到漩涡前,发现主凹槽旁多出一道新刻痕,形状如波浪断裂。
她指给他看。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震动,不是来自玉,是石壁本身。
水底在共振。
他忽然意识到——不是他们在查系统。
是系统在求救。
他拔出玉,上浮。
刚出水,就听见远处传来闷响,像地底有东西在移动。
赵晓曼爬上来,喘着气:“刚才那红点……是故障?”
“不是。”他盯着潭面,“是信号中断。有人,或者有什么,在切断它。”
“能修吗?”
“得下去看。”
“怎么修?”
“用声音。”他握紧玉,“得有人在每一个标记点,同时激活海鸣调。”
她愣住:“那得多少人?”
“不知道。”他看着东南方向,“但这条路,不能断。”
她点头,抹了把脸上的水:“我跟你去。”
“不,你得留下。”
“为什么?”
“玉镯得留在村里。它是接收端,也是锚点。你要守着它,等信号。”
她咬唇:“那你一个人?”
“我不一个人。”他低头看着残玉,“它知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