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这个任务,伊拉和郑卫国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他们以红星生产队的实际数据为基础,广泛收集公社范围内其他已建池队的初期数据(包括成功和遇到困难的),还参考了县里提供的部分物资计划价格和工分价值标准。
郑卫国负责数学建模和计算,确保逻辑严谨。伊拉则负责数据核实、案例补充以及“生态账”、“社会账”的定性描述。系统也高速运转,协助进行数据分析和不同情景下的模拟测算。
这是一项繁琐而细致的工作。他们需要考虑到地区差异(比如山区和平原的取柴成本不同)、原材料价格波动、管理水平的差异等因素,因此最终给出的不是一个固定的数字,而是一个有参考范围的测算模型,并附上了关键假设和敏感性分析。
半个月后,一份名为《关于农村户用沼气池成本效益分析的初步探讨(以红星公社为例)》的报告,摆在了公社党委会的桌面上。
报告用详实的数据和清晰逻辑指出:在正常管理和使用情况下,一个标准户用沼气池的建设成本,可在1.5至2.5年内通过节省燃料和增加肥效收回(视具体条件和管理水平有所浮动),之后每年可产生稳定的净收益。报告还用较大篇幅阐述了沼气的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
这份报告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公社领导层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那些原本持怀疑态度的干部,看着白纸黑字的测算过程和结论,尤其是那个不算长的“投资回收期”,再也无法轻易说出“得不偿失”的话。毕竟,在这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年代,实实在在的经济账最有说服力。
公社书记趁热打铁,在党委会上组织学习了这份报告,并强调:“搞沼气,不是拍脑袋,是算了明白账的!不是搞花架子,是给社员谋实惠的!以后谁再不分青红皂白说风凉话,就把这份报告拍他桌上!”
这股来自背后的暗流,被伊拉用知识和数据的力量初步化解。更重要的是,这份报告为其他还在观望的生产队提供了一个科学的决策参考,让那些真心想干事的干部心里有了底。一些原本打算敷衍了事的队,也开始重新认真审视沼气项目,拨起了心里的小算盘。这一次,算盘珠拨响的方向,开始朝着积极的一面倾斜。
就在伊拉忙于应对各种技术推广和舆论挑战时,一个与她另一重身份——“赤脚医生”相关的机会悄然降临。
县卫生局下发通知,为贯彻落实“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决定举办一期“农村赤脚医生骨干培训班”,为期三个月,系统学习基础医学理论和常见病、多发病的防治技术。每个公社有两个推荐名额,要求是表现突出、有一定实践经验的赤脚医生或卫生员。
通知传到红星公社,公社书记和文教卫生助理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伊拉。她那次风雪夜诊成功处理小儿肺炎的事迹,早已在公社内部传为美谈。
“伊拉同志去最合适!”公社书记毫不犹豫,“她既有实践经验,又好学肯钻,派她去,准能学出个样子来!”
当王卫东把这个消息告诉伊拉时,伊拉的心情是复杂而激动的。激动的是,这是一个系统学习医学知识的宝贵机会,能弥补她目前主要依靠经验和系统辅助的不足,更好地为乡亲们服务。复杂的是,眼下沼气推广正值关键时期,联村沼气站的初步构想刚刚萌芽,她这一走就是三个月……
“去吧,拉拉!”王卫东看出了她的犹豫,大手一挥,“沼气这边有我们呢!老陈叔现在也是半个专家了,郑卫国也能顶上去。技术上的事,你定期写信回来指导就行。学医是大事,关系到人命健康,咱队里、公社里都支持你!”
张书记也语重心长:“孩子,艺多不压身。你为集体做的够多了,现在是时候去充充电,把另一个担子也挑得更稳当些。”
家人的支持,集体的理解,让伊拉下定了决心。她知道,无论是能源还是健康,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最朴素、最根本的需求。能够在这两个领域都为乡亲们做点实事,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责任。
她仔细整理了沼气技术相关的资料和未尽事宜,与陈老栓、郑卫国以及沼气管理小组做了详细交接。又将那份《十问十答》和《成本效益分析报告》的底稿留给公社,以备参考。
在一个晨露未曦的清晨,伊拉背起简单的行囊,在家人和乡亲们期许的目光中,踏上了前往县城参加培训的路。她回头望了望笼罩在炊烟与晨曦中的红星生产队,那里有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蓝色火焰,有她熟悉的田野和乡亲。她知道,这次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归来。她将带着对这片土地更深沉的爱与责任,去往一个新的课堂,开启一段新的求知之旅。前方的道路,在朝阳的映照下,清晰而漫长。
县赤脚医生培训班设在县卫生学校几间简陋的平房里。来自全县各公社的几十名学员,年龄阅历参差不齐,有像伊拉这样被推荐的年轻骨干,也有在村里行医多年、经验丰富但缺乏系统理论的老郎中。统一的是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提升医术以服务乡邻的迫切心情。
培训班的课程安排得紧凑而务实。上午多是理论课,解剖生理、病理药理、微生物寄生虫;下午则是实践操作,消毒灭菌、注射换药、针灸拔罐、常见疾病的诊断与用药。授课的老师是县医院抽调的医生和卫校的老师,他们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结合农村实际病例进行讲解。
对伊拉而言,很多现代医学理论是全新的领域。系统虽然能提供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但在这个需要脚踏实地、学以致用的培训班里,她更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老师讲授的每一个基础知识点,并将它们与李大夫传授的经验、自己以往的实践以及系统的提示相互印证。
“原来发烧分为好几个阶段,对应的物理降温方法也有细微差别……”
“磺胺类药物是通过抑制细菌叶酸代谢起作用的,所以不能与普鲁卡因等同用……”
“针刺足三里穴,确实能调节胃肠功能,其原理可能与神经体液调节有关……”
她认真地记着笔记,遇到不懂的就追着老师问,直到弄明白为止。她的勤奋和悟性很快引起了老师的注意。特别是当她能将某些理论与农村常见的疾病,比如肠道寄生虫病、季节性流感、简易外伤处理等紧密结合,提出一些贴合实际的处理思路时,更让老师们刮目相看。
“伊拉同学,你关于利用沸水烫洗集体餐具预防肠道传染病传播的建议,虽然简单,但在缺乏消毒剂的农村环境下,非常实用!”一位讲授传染病的老师这样评价。
在这里,伊拉暂时离开了沼气池和田间地头,沉浸在了人体结构与疾病斗争的奥秘之中。她感到肩头“赤脚医生”的担子更重了,但也因为知识的填充而变得更加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