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十娘话音落尽,庭院寂静如渊,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只剩下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在空旷的院落中回荡。独臂神尼端坐于石凳之上,袖袍纹丝不动,宛如一尊历经沧桑的雕像,然而她那深邃的眸光却早已穿透言语表象,直抵问题的核心:“你所述之事,皆属枝节。昌平州学究府如何运作?你又因何入其内帷,执掌财权?此才是根本。”
“师父果然目光如炬。”春三十娘笑意微敛,语气转沉,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郑重,“此事须从吴少师说起。”
她顿了一拍,似在衡量分寸,随即娓娓道来:“吴用自重生为七品县令以来,表面上看似贪财好色,实则步步设局。他借查抄贪官之名,聚敛巨资;以裙带姻亲之术,渗透官场。而昌平州学究府,正是他布于北疆的暗子中枢——名义上教化士子,实则训练私兵、囤积军械、掌控漕运银流,可谓用心险恶。”
独臂神尼眉峰微动,未语先思。她虽隐世多年,但对权谋之道早已烂熟于心。此刻听闻“垂帘听政”四字,心中已有推演:“乐安长公主朱徽媞主外,吴用主内,一个执旗,一个执棋。这盘局,是要夺鼎?”
“不止。”春三十娘低声道,声音中透出几分冷意,“神龙教已与梁山旧部达成默契。林冲转世为边军副将,武松潜伏于锦衣卫中,鲁智深则在五台山募僧成军。他们不记前仇,只为再举义旗——这一次,不是替天行道,而是代天立制。”
独臂神尼缓缓闭目,片刻后睁眼,目光锐利如刀:“那你指点地异星白面郎君郑天寿一事,是否也在吴用算中?”
“自然。”春三十娘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百万两白银流入揭阳镇,看似是我私利之举,实则是引蛇出洞之策。郑关西欲借商立国,妄图割据西南,正中吴用下怀——乱而不破,则不足以重建秩序。”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肃起来:“可未曾料到,镇三山黄信竟勾结天山盗贼团,意图劫我银队。此非偶然,乃是揭阳镇试探我方虚实之举。”
此时,秋香立于廊下,面色苍白,似有余伤未愈。然其眼神清明,悄然记下每一句机密。
独臂神尼冷哼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你以为老身为何现身?若非得知神机军师朱武调动四千盗众,准备伏击出境队伍,我仍可在天山祠堂中焚香度日。可你可知,那朱武所率者,不过表象耳。”
“哦?”春三十娘挑眉,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真正可控之力,在我手中。”独臂神尼声如寒泉,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当年随方唐境流亡之千余孟州军,今皆藏身盗团之内,名为附逆,实为蛰伏。彼等虽年岁偏高,然皆曾受朝廷正规训练,忠义尚存,只待号令。”
春三十娘眼中精光一闪,忍不住追问道:“师父是说……我们可以策反这支力量?”
“不仅如此。”独臂神尼凝视远方,目光中闪烁着智慧的火花,“若能将其导入昌平州学究府,便可假借‘退伍安置’之名,纳入吴用新建之‘御林别营’。届时,梁山旧部掌兵权,神龙教控情报,再加上这批老兵作骨,便是真正的根基。”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一场惊天大局正在酝酿之中。所有人都深知这一计谋的深远影响和重要意义。
然而,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变化突然出现了。
“那郑关西真的会发动叛乱吗?”春三十娘忽然开口问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和不确定。
“他会的。”独臂神尼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判断,“但是,他绝不会取得成功——因为吴用早就精心安排了一个关键人物潜入了他的幕府。这个人表面上是在为郑关西出谋划策,实际上却是在故意误导他。这个神秘的人物其实是公孙胜的转世之身,他精通阴阳五行之术,深谙人心变化之道,尤其擅长扰乱敌人的思维和判断。郑关西所提出的所谓‘商业立国’的理念,实际上完全是他被诱导后产生的虚幻梦想。”
“真是太妙了!”春三十娘拍着手掌,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既可以利用他的叛乱来搅乱当前的局面,又可以在他失败的时候借机清除那些异己分子。吴用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啊!”
“所以你才愿意暂时放下对天山盗贼团的复仇计划?”独臂神尼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直视着春三十娘。
“没错。”春三十娘的神情十分冷静,“眼前的仇恨可以暂缓,但整个天下的局势却不能陷入混乱。我们不仅要让朱武采取行动,还要让他感觉自己已经稳操胜券——然后,在他即将得手的那一瞬间,我们将一举将其剿灭,彻底铲除他们的势力。”
这个布局可谓是环环相扣,层层嵌套:
首先,郑关西发动叛乱,扰乱西南地区的稳定;接着,朝廷不得不分兵应对,导致北疆防御空虚;此时,吴用趁机整合梁山旧部的力量;与此同时,神龙教也借机扩大自己的权力范围;最后,朱徽媞顺势掌握摄政权,掌控大局。
而这次银队遭到袭击的事件,不过是整个庞大棋局中的一枚诱饵罢了。
“师父,如果您能够带回那千余名老兵,这将是一件莫大的功劳。”春三十娘郑重其事地说道,“昌平州学究府目前最缺乏的并不是人手,而是值得信赖的人。这批老兵出身正统,经历过无数磨难,是最适合改造成为新军骨干的人选。”
独臂神尼沉思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我这就返回天山。不过,需要一个人与我同行,以便在内外之间进行呼应。”
“秋香可以胜任这个任务。”春三十娘立刻提出了建议。
“我不去!”秋香几乎是脱口而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必须去。”春三十娘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你体内残留的毒气还没有清除干净,只有师父精通《唐门续命诀》,才能够为你调理身体。如果你不去的话,三个月之内旧疾必定复发,到时候恐怕只能瘫痪在床。”
秋香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她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借口,但她也知道——这是无法违抗的命令。
独臂神尼站起身来,衣袂随风飘动:“明天子时出发。记住,无论途中听到什么消息,都不得擅自传回,一切等我回来后再做商议。”
等到二人离开之后,钟阿娇快步走上前来:“女侠,她们真的是去办事吗?”
春三十娘抬头望向夜空,只见星河黯淡无光。
“她们前往的是风暴的中心。”她轻声说道,“而我们,则要在这里,做好迎接风暴的准备。”
片刻之后,她召唤来了病大虫薛永:“有一支四千人的盗贼团,将在七天之内袭击我们的队伍。具体的地点尚不清楚,时间也无法确定。你只需要记住一点——让他们靠近,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得手,然后……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薛永的瞳孔猛地收缩:“女侠是打算用那百万两银子来做诱饵吗?”
“没错。”春三十娘微微一笑,“钱,本来就是用来花的。命,也是用来赌的。但只有赢的人,才有资格决定历史该如何书写。”
远处,马蹄声渐渐远去。
秋香跟随独臂神尼驰骋进入黑夜之中,而她们身后,是一张正在逐渐收拢的巨大罗网。
而在京城的深处,乐安长公主朱徽媞缓缓展开一幅地图,她的指尖轻轻落在了“昌平州”这三个字之上。低声自语,声音仿佛被压抑在胸腔深处,带着一丝隐秘和试探:“吴用啊吴用,你精心布置的那个局,是否已经悄然启动了呢?”
风突然间变得狂烈起来,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手搅动着天地间的气息。云层也在天空中迅速地翻滚、聚集,好似有无数的力量在暗中涌动。此时此刻,庙堂之上那些为了权力而明争暗斗的人们正各怀心思,而那些已经消逝的亡魂却似乎也不甘寂寞,仿佛在另一个世界注视着这一切,与庙堂中的活人形成一种奇妙而又诡异的呼应。一场交织着权力争夺、深沉复仇以及渴望重生的复杂博弈,就像是一张慢慢收紧的大网,无声无息之间,已经步入了最为关键、决定胜负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