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愿得此爵？”
四下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震天动地：“愿！”
扶苏笑意更深，目光灼灼：“那便望诸君竭尽心力。
孤等着那一日，你们亲自来向孤讨要这爵位。”
“孤盼着，那一日早日到来！”
刹那之间，所有在场的墨家子弟与百草司弟子眼中皆燃起炽烈的热忱。
若非太子与秦王嬴政仍在眼前，只怕他们早已按捺不住，奔向作坊钻研改进之法。
待扶苏激励完毕，秦王嬴政凝视着儿子，缓缓开口：“此物，与竹简、木牍迥然有异。”
“若仍以‘竹简’称之，反倒不合时宜。
既是你所创，名字也由你定下吧。”
扶苏沉吟片刻，深觉此言有理。
片刻后，他神色庄重地说道：“请称它为‘纸’。”
嬴政低声重复两遍，继而颔首，仿佛是在确认一件大事的诞生：“自今日起，凡以竹或其他材料制成、形似绢帛、可用于书写的薄片，皆名为‘纸’。”
自此，世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事物——纸。
以竹为材，状若丝帛，轻盈可折，能载文字，可记万象。
天幕之下，望着扶苏与众人亲手造出的这一张张粗糙却意义非凡的纸，秦皇嬴政呼吸微颤，双目如炬。
诚然，这些纸上落笔时仍有墨迹晕染之弊，但这并不意味着失败。
这只是初次尝试的瑕疵。
真正重要的是，他们确实造出了能在其上写字而不渗透的新式书写载体！
方向已然明晰，只需不断精进工艺，解决晕墨之患，终有一日，这种“纸”必将风行天下，彻底取代笨重的竹简与木牍。
试想，如今他每夜批阅的奏章，堆积如山，重达一石，非得用板车搬运不可。
若改用纸呢？
同样的字迹大小与行距，一张纸便可容纳一卷竹简的内容，而重量却不及其百分之一。
倘若今后所有奏章皆以纸书写，哪里还需动用车驾？一人双手便可抱起整日政务。
更何况，单册竹简虽不压手，但长时间握持翻阅，不过一两个时辰，手臂便酸麻难忍。
换成纸张，纵使通宵批阅，恐怕也不觉沉重。
轻巧便利，这是纸的第一大长处。
其次，便是占地极少。
眼下一本竹简，少说也要占去一尺见方的空间。
可若把同样内容誊于纸上，仅需方寸之地便已足够。
这意味着，在相同空间内，可储存十倍乃至百倍的信息。
而轻便与省地这两点，又催生出第三项优势——易于携带与转运。
如今批阅的奏章需架板车、靠人力拖行；
一旦全数换作纸张，
哪还用得着车？
哪还需多人协力？
一束细绳，一个布囊，便可走遍宫阙内外。
这意味着，过去用竹简传递奏报时，同样的人力物力只能完成一次往返运输，如今改用纸张后，同样的投入却能实现多次传递。
这样一来，中央与地方之间的信息往来自然变得更加频繁。
举个例子，在使用竹简的年代，由于材质沉重、搬运困难，朝廷中的嬴政与各地官员往往一个月仅能互通一次消息。
可一旦换成轻巧、占地少、便于携带的纸质奏章，同样成本下，每月往来两三次甚至更多，都成为可能。
而这种频率提升所带来的深远影响之一，就是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力大大增强。
再拿实际情况来说，倘若某地突发叛乱，以竹简传递情报，等消息千辛万苦送到咸阳时，往往已是一个月后。
这一个多月里，叛乱势力很可能已经坐大成势，局势恶化。
即便朝廷迅速反应，要将其平定，也势必付出更大的代价——无论是兵力、粮草还是时间。
但若采用易于传送的纸制奏章，同样的变故或许只需半个月就能传至中枢。
如此一来，朝廷便可趁乱事尚未蔓延之际，果断调兵遣将，迅速扑灭祸患，将损失降到最低。
除此之外，造纸还有一个显着优势：原料广泛、成本低廉、工序简便。
制作竹简并非易事，并非随便什么竹子都能用。
必须挑选粗细适中、笔直无弯的优质竹材。
砍伐之后，还要剔除竹节，再将竹身细细切割、打磨成统一规格的薄片，每一道程序都极为耗时费工。
相比之下，纸张的制造就简单得多。
不论竹子种类，不管有没有节，只要砍下来投入池塘浸泡。
泡软之后捣烂成泥，持续熬煮成浆，再经过抄纸、压水、晾干等步骤，一张纸便成了型。
整个过程不挑材料，操作也不复杂，效率远超传统制简。
当秦始皇嬴政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张轻薄之物，将来必将在政务、军事、文化等诸多领域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
想到此处，嬴政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和廷尉李斯，沉声下令：
“天幕演示结束后，即刻颁令全国：凡有人能在天幕展示更优造纸法之前，率先研制出可用于书写且不渗墨的实用纸张者，无论出身贵贱，一律赐予五大夫爵位！”
尽管未来天幕可能会继续揭示更先进的造纸技术，但嬴政已不愿久等。
他无法掌控天幕的节奏，也无法预知下一步的技术何时出现。
他只希望尽快掌握这项变革性的技艺。
于是，他决定效仿天幕中那个“自己”的做法，直接以高爵为赏，激励天下能人志士投身改良造纸之业。
隗状、王绾与李斯互相对望一眼，齐声领命：
“遵旨！”
对于皇帝以五大夫爵位作为奖赏之举，三人并无异议。
他们也都清楚，纸张一旦普及，将会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何况，始皇帝明言在先——不论何人，只要成功，即可受封。
也就是说，哪怕自家子弟有所突破，也能获此殊荣。
要知道，五大夫位列秦二十等军功爵中的第九级，已是地位显赫的高爵。
在咸阳城中，拥有此爵之人已有资格入朝议事，虽列班稍后，却足以彰显尊荣。
然而不必亲赴战场拼杀，只需改进一项造纸工艺，便有望获封五大夫以上的高阶爵位，这等机缘谁还能说不满足？
望着天幕中展示的造纸流程，在场的文臣武将心头无不蠢蠢欲动。
待今日天幕落幕，他们或打算亲自尝试钻研，看看能否在原有基础上推陈出新；或准备回家督促家中子弟动手试验——毕竟在座之人，并非人人都已身居五大夫之上的显赫地位。
即便自身已有高位爵禄，也难保子孙后代能同样得此殊荣。
秦国爵制森严，等级越高越难获取。
如今竟有这般无需立战功、不论出身便可晋爵的机会，谁愿轻易错过？族中后辈平日闲散无事，与其任其胡闹生非，不如让他们投身此事，既可磨性子，也算为家族搏个前程。
不只是朝中文武心动，诸子百家的博士们同样按捺不住。
纸若真能取代竹简木牍，其意义何其深远，他们岂会看不明白？更何况，从天幕所见的过程来看，造一张可用之纸，似乎并不繁复。
扶苏太子亲手示范的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明了，许多人观罢只觉心中豁然，仿佛已然掌握其中要领。
倘若谁能抢先一步改良成功，不仅可得始皇亲赐五大夫爵位，更能狠狠压墨家一头。
自从相里季看到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攀上太子扶苏，便得意忘形，言语间处处炫耀墨家擅长技艺之长。
先前因淳于越等儒生锋芒太盛，众人怨气集中于儒家，尚无暇理会他的张扬。
可如今淳于越一干人已被拖出宫外受刑，众博士的不满顿时转向了那个一直跳得最高的相里季。
若是其他学派率先破局，到时看他还如何厚着脸皮自称天下机关巧技唯墨家独尊！
相里季目光扫过四周，早已洞悉众人心思。
他冷笑一声，心中不屑至极：脑子里觉得懂了，和手上真能做成，那是两码事！他自己看完太子演示后，脑中已浮现出数条可行的改进路径，条理分明，方向明确。
而其他人？不过是凭着一时冲动瞎撞乱试罢了。
但为防万一——万一对方运气逆天，误打误撞真搞出了成果——他也立刻下定决心：待天幕结束，哪怕墨家弟子三日不眠、滴水不进，也要争分夺秒赶在所有人之前完成突破！绝不容许任何人动摇墨家“工巧第一”的名头！
就连那些被杖责五十、伏在宫门外血肉模糊却仍未昏厥的儒家博士，也在咬牙默记天幕中的每一幕画面。
他们心中盘算着：只要能在官方揭示改进法之前抢先研出更优之法，立即将其献予始皇。
如此大功，或许能换回自由之身，免去闭门思过的惩罚。
退一万步讲，即便无法脱罪，若真能让这种新纸通行天下，惠及万民，那这份功业，也足以洗刷今日之辱，重振儒门声望。
全天下的读书人，终将因他们改进的造纸技艺而受益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