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斜照进宗祠,青砖上的血迹已干涸成暗褐色,像一道道凝固的河流。
风从残破的窗棂间穿行而过,卷起几片香灰,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悄然落地。
三百余名百姓不知何时已自发聚集在“罪魂碑”前,手中捧着素白野花、纸钱与长明灯。
他们不喧哗,不跪拜,只是静静站着,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敬畏,也带着迟来的醒悟。
赵御史站在最前方,官袍未整,发丝凌乱。
他缓缓抬起手,解下腰带,褪去外袍,露出内里粗布中衣。
接着,他双膝一屈,重重跪下,将象征御史大夫权柄的青铜腰牌高举过头顶。
“我赵承安,欺忠佞善,助纣为虐,今日自请入刑部大狱,以余生赎罪。”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我不求宽恕,只愿有朝一日,能立于女儿坟前,亲口告诉她——爹错了。”
我没有上前扶他。
也不必扶。
这一步,是他自己走回来的。
我看着他布满沟壑的脸,淡淡问:“你可知,为何你会被骗?”
他苦笑,眼角沁出浑浊泪水:“因为我宁愿相信一个妖女该死,也不愿承认……自己辜负了恩人。”
我点头。
这就够了。
人心最怕的不是犯错,而是明知是错,却仍选择自欺。
我抬手,身后侍女立刻捧上那三卷厚重的羊皮文书——玄牝会总册。
封皮漆黑如墨,边角磨损,显然历经多年流转。
上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任务代号、金银数目,甚至还有几处画着诡异符纹,透着阴冷之气。
鲁老五佝偻着背走上前,双手捧着一只古旧陶瓮。
瓮身斑驳,底部刻着两个篆字:“焚妄”。
“这是历代破邪师传下的净火之器,”他低声道,“唯有执念之火,可燃尽虚妄。”
我伸手接过总册,指尖轻抚封面。
这一刻,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耳边低语,诉说着被构陷、被毒杀、被逼自尽的过往。
那些名字,曾是我原主的陪葬品;如今,却成了点燃真相的引信。
我不再犹豫。
将总册缓缓投入瓮中。
深吸一口气,心神沉入系统深处。
【宅斗谋士·高级】
【话术反击·影织领域】
【心战统帅·执念觉醒】
刹那间,掌心泛起一丝灼热。
一缕金焰自指尖跃出,细若游丝,却炽烈无比——那是由千百次反抗、无数次险死还生凝聚而成的执念之火。
火焰触及羊皮文书的瞬间,轰然腾起!
但奇异的是,火势并未蔓延,灰烬也未坠地。
反而在热浪翻涌之中,无数焦黑碎片逆空而上,如蝶舞般旋转升腾,在半空中自行排列、重组,竟拼成一幅巨大图谱!
全场死寂。
只见那图谱左侧,赫然是玄牝会完整的分支网络:京城七堂、江南三舵、北境暗线……层层叠叠,宛如蛛网。
而右侧,则是一幅从未见过的图腾——九只青鸾环绕一轮暗月,中央盘踞一条血脉长河,其上标注着“青鸾阁·血脉图腾”。
最令人震骇的是,两股势力交汇之处,浮现一行血色文字:
“血脉置换计划:以庶替嫡,以暗掌明。”
紧接着,名单浮现。
十二个名字,按顺序排列。
第一个,赫然是——沈清瑶。
“啊!”人群中有人惊叫出声。
“沈家二小姐……竟是他们的人?”
“不是说她是病弱庶女吗?怎么会……”
我冷笑,眸光如刀锋扫过四周:“他们不仅要毁我名声,还要换掉整个相府血脉。今日若我不立此碑,明日便会有‘真嫡女’归来认祖归宗——而你们,都会信。”
鲁老五颤巍巍地点头:“这手法……和当年王氏替换镇命图是一样的。调包生辰八字,伪造胎记印记,再借巫蛊之名除掉正主……一模一样!”
我心头寒意骤起。
原来如此。
继母王氏哪有这般手段?
她不过是个执行者,真正幕后操盘的,是那个藏在“青鸾阁”阴影里的神秘存在。
小引仍盘坐碑顶,十指紧扣墨玉,脸色惨白如纸,额间金痕渗血不止。
但他仍咬牙维持着“千丝引”的运转,声音虚弱却清晰:“小姐……还有人在听……他们在害怕……”
我知道。
这火一燃,棋局就再也遮不住了。
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此刻必然已在颤抖。
我凝视空中图谱,直到最后一丝火焰即将熄灭。
就在灰烬即将消散之际——
忽然,所有残烬猛地一收,聚于一点。
然后,缓缓写下四个字:
唯棠不晚。
我瞳孔微缩。
心脏狠狠一撞。
这四字……昨夜就在玉玺残角上出现过,被视为天命之言。
当时无人能解,如今却在焚尽阴谋的余烬中重现?
难道……
背后操控一切的,并非纯粹恶意?
还是说,这场命运重写,本就是某种更高意志的指引?
风倏然止息。
宗祠陷入一片寂静。
唯有那四字悬于半空,金光渐隐,却久久不散。
就在此时,我身后,那道模糊已久的统帅之影,缓缓抬起了右手。
五指张开,掌心向下——
似要按下什么。
又似,要掀翻整个棋盘。
火焰渐熄,灰烬在空中盘旋的最后一瞬,凝成那四个字——“唯棠不晚”。
我站在原地,脊背挺直如剑。
风停了,香灰落地,连宗祠外的蝉鸣都仿佛被斩断。
三千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有敬畏,有惶恐,也有悄然燃起的希望。
可我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掀开一角。
昨夜,我在偏殿擦拭从地宫挖出的玉玺残角时,指尖忽然灼痛,金光乍现,浮现的正是这四字箴言。
当时无人能解,只当是天命玄机。
可如今,它竟在焚尽虚妄的执念之火中重现——不是巧合,是呼应。
是某种早已埋下的因果,在此刻终于咬合。
我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觉醒。
原来我不是偶然穿书而来。
也不是仅仅为了改写一个恶毒女配的命运。
我是被选中的破局者。
身后的统帅之影缓缓抬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仿佛要将整个棋局按入尘埃。
那虚影没有脸,却让我感到一种熟悉的悲怆——那是千百个被污名化、被献祭的“反派”灵魂汇聚而成的意志。
她们曾被称作妖女、毒妇、妒妾,可谁又记得,她们也曾是不肯低头的女子?
我仰头望着那行即将消散的金文,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
“从此刻起,我不再解释。”
风忽起,卷动我袖间银纹。
“谁若再以‘大义’之名行恶,逼良为娼、诬善为佞、用礼教杀人……我必让他亲耳听见——血里的哭声。”
话音落。
宗祠梁柱之间,那些原本隐匿于雕花缝隙中的金色丝线骤然震颤!
那是小引以墨玉为引、布下的“千丝引”残阵,此刻竟与我的心跳同频共振。
一道肉眼难见的光网自屋顶扩散而出,如蛛丝般细密,却覆盖整座相府,继而穿透高墙,向京城八方蔓延。
百姓们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心头一凛,仿佛有无数冤魂擦肩而过。
有人跪下,有人掩面,有人突然抱住身边的孩子,泪流满面。
真相,开始自己走路了。
这时,暮色已染透宫檐。
一名小宦官从朱雀门方向狂奔而来,脚步踉跄,脸色惨白。
他停在宗祠台阶下,喘得说不出话,袖口微鼓——藏信无疑。
我没有召他上前。
反而转身,走向那座由鲁老五亲手刻就的“罪魂碑”。
碑身黝黑,每一道刻痕都是一个被掩盖的冤案,每一寸石面都浸着沉默多年的血泪。
我抬起手,指尖轻触碑面,低声道:“撤去三层禁制,允许百姓触摸。”
侍女一惊:“小姐!若人人皆触,怨气反噬,您会承受加倍精神冲击!”
我冷笑:“那就让他们碰。让那些不敢看的、装睡的、助纣为虐的人——全都亲手摸一摸,他们曾经信过的谎言,到底有多冷。”
话落,我并指一划。
嗡——
禁制崩解之声如琴弦断裂。
刹那间,无数双手伸向碑身。
老人颤抖着抚上儿子的名字,少妇抱着婴儿贴在夫君的刻文上哭泣,一名老兵跪地叩首,额头撞出血痕……哀鸣再起,却不似鬼啸,而像一场迟来的安魂曲。
就在这一刻,我眼角余光瞥见——远处宫墙深处,一道黑影正贴着回廊疾驰,手中似握着半块令牌,方向直指皇后寝殿。
我唇角微扬。
你们终于知道怕了?
可你们忘了——
能烧毁总册的火,也能照亮深宫。
而这场对弈……我执黑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