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玄影将铁匣沉入祠堂地窖的青砖下,潮湿的霉味裹着檀香钻进鼻腔。
冷七的尸身还停在义庄,可他的血早该浸透这些文书——那三份被篡改的户籍,还有《宗支修订稿》里被墨汁掩盖的嫡子出生记录,足够让影官们的计划在秋闱前曝成烂泥。
姑娘。玄影拍落手上的灰,地窖机关已重置,除了您的银钥,谁也打不开。
我嗯了声,指尖摩挲着腕间银链。
系统进阶后,那链子总泛着温凉的光,像条活物贴在皮肤上。
当夜我盘坐闺房,闭目运转心网时,丝语者的声音突然清晰得像在耳边:恐惧自北来,愤怒向西涌。
我浑身一震。
心网铺开的刹那,识海里漫开模糊的情绪雾霭——北边是冰碴子砸在青瓦上的冷,混着冷汗浸透中衣的黏腻;西边是炭火烧焦棉絮的糊味,夹着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
我顺着这两股情绪溯源,三缕极细的黑线从雾里钻出来,分别扎向礼部衙门、户部银库偏院、刑部提审密室。
是他们。我睁开眼,月光正落在妆奁上,铜镜里我的瞳孔泛着淡金,玄衣郎、周文渊、陆明远......每月十五去归雁楼听曲的规律,原是为了取信。
次日清晨,我让春桃抱来归雁楼三个月的进出账册。
账册边角被茶渍染得发黄,我翻到每月十五那页时,笔尖在纸页上戳出个小坑——玄衣郎的名帖写着赏《鹤鸣九皋》,周文渊是听《阳关三叠》,陆明远更绝,直接写会旧友。
可他们在楼里只待半柱香,偏要绕后廊琴房走一遭。
姑娘看这儿。春桃指着周文渊的记录,上个月十五他离楼时,账房记了靴底沾泥我捏起放大镜,在字下看到行小字:乌苓草碎屑。
这草只长在周府地牢周边,药奴阿苦熬药时总沾得满脚都是。
我把账册一合,冷笑从喉咙里滚出来:拿阿苦当活信鸽传消息?
也不看看,鸽子飞久了,爪子上的泥早把窝的位置招了。我挥挥手,暗卫阿九从梁上翻下来,去周府外围,把地牢通风口的图样给我画回来。
第三日朝议的钟声敲得人心慌。
我踩着晨露进宣政殿时,看见相爷站在丹陛前,眉峰紧拧得能夹死苍蝇。
议题刚宣出来,我耳尖嗡的一声——沈氏嗣女承祧案,要废我嫡位?
清棠自幼失母,王氏教养多有不足......相爷的声音像隔了层毛毡,我盯着他腰间的玉牌,那是父亲当年与母亲定情时的信物。
可此刻玉牌上蒙着层灰,像被谁刻意擦得模糊。
我突然明白,影官们怕是拿什么把柄攥住了父亲。
不能再等。
我垂在袖中的手掐住银链,心网顺着链纹窜进识海。
赵通的身影浮出来——这低阶影官三天前被我用侵入过心神,此刻正跟着周文渊往偏殿走。
我对春桃使了个眼色,她立即摸出封伪造的家书,那是用赵通生母的口吻写的二字。
御史台回廊的梧桐叶沙沙响。
赵通接过家书时,指节白得像要断了。
我藏在朱漆柱后,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指腹反复摩挲信封上的火漆——那是他家乡的样式。顺着他动摇的心神钻进去,我在识海里轻声:说出你不能说的。
沈氏嫡女,终将如惠妃般......血溅宗庙!
这声喊像块烧红的炭砸进冰窖。
议事堂外瞬间静得能听见殿角铜铃的轻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赵通说完就捂嘴,面色青得像泡了水的靛蓝布,直挺挺栽倒在地。
玄衣郎冲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广袖扫得我鬓边珠钗乱晃。
他伸手要扶赵通,我侧身挡住,指尖几乎戳到他胸前的礼部官补:大人急什么?
他不过说梦话。
我蹲下身,掌心按在赵通额头上。
【反溯·贯通】发动的刹那,识海翻涌成雪夜——青鸾阁密殿的烛火被风扑灭又点起,十几个少年跪在青砖上,掌心血珠滴进铜盆。嫡者窃国,庶者承命,吾辈为影,光照暗处。他们的誓言混着血锈味刺进鼻腔,镜头往上拉,高台上站着三个人,玄衣郎的玄色官服、周文渊的绯色补子、陆明远的墨绿幞头,在火光里像三尊魔神。
我收回手,指腹擦过赵通手背的血痕——那是当年立誓时割的,至今未消。你们教他说的,我抬眼扫过三人,可没教他怎么闭嘴。
心网突然剧烈震动,丝语者的虚影第一次有了轮廓:半透明的银白长发,眼尾缀着星子似的光。
她抬手,一缕银丝缠上我腕间银链,系统提示音炸响时,我眼前腾起三道虚线,分别扎向玄衣郎喉结、周文渊锁骨、陆明远耳后。
【影线标记·激活】——说谎者颈现赤痕,如烙火印。
玄衣郎这时刚好侧头对身边的小黄门低语:此事需速决。几乎是同时,他左侧脖颈腾起道红痕,像被烧红的铁签子烙的,从耳垂一路爬到锁骨。
周文渊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陆明远猛地踩他脚背。
我看见陆明远耳后也浮起淡红,像要破茧的蝶。
顾昭珩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他的影子罩住我,带着龙涎香的体温漫过来。
我能感觉到他在笑——不是平时那种带刺的笑,是藏在喉咙里的、势在必得的笑。
他退后半步,刚好挡住玄衣郎射过来的视线。
朝议不欢而散。
赵通被抬回户部时,我看见周文渊派去的轿夫手在抖,轿帘缝隙里漏出赵通发青的脸。
玄衣郎走得急,官靴碾碎了阶前的玉兰花瓣;陆明远落在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箭。
我摸着腕间发烫的银链,听着殿外渐远的脚步声。
丝语者的声音又飘起来,这次混着夜露的凉:他们要动手了。
月亮爬上东墙时,我站在廊下看星子。
顾昭珩的暗卫送来消息:赵通被关在户部后宅,周文渊派了八个护卫守着。
我捏碎手里的茶盏,瓷片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影官们要灭口了。
夜风吹起我的裙角,像要卷走什么。
我望着远处户部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突然笑了。
他们以为杀了赵通,就能斩断线索?
可他们忘了......
我低头看向腕间银链,那上面三道若隐若现的红线,正随着心跳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