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真观的焦土还泛着青灰,我踩着碎瓦进去时,玄影的靴底碾碎了半块烧变形的织梭。
残垣间那具织机只剩骨架,像只被拔了羽毛的老鸦,半幅《棠雪图》挂在断梁上,血线绣的脸被烟熏得模糊,倒像是被谁拿湿布抹过眼泪。
姑娘。鲁老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捧着个檀木匣,匣盖雕着缠枝莲,昨日在观后井里捞到的,是林修远的旧衣。我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匣沿,掌心的银梭突然烫得惊人,像是被谁攥着往肉里按。
玉簪在发间轻颤,发出极细的嗡鸣——这是【共感织域】收缩的征兆,系统的提示音在识海炸开:执念源点未灭,逆溯本源需影织。
我望着那半幅残画,忽然想起春桃。
她昨日咳血时,床头的药碗摔碎在地上,陈皮蹲在旁边直摇头:醒魂露的真药在林修远那儿,假的填不了命。铜匣还锁在相府地窖,可就算我现在赶回去,也解不了春桃今夜的急。
鲁老三今早递茶时低声说:那疯子总说补魂要血引,或许药就贴身藏着。可官府的人守着他的别院,说他烧了归真观后更疯了,见人就笑,见刀就扑。
顾昭珩去了北边赈灾,最快也要七日才回。
风卷着焦灰扑在脸上,我摸出袖中的银梭,梭身刻的缠枝纹硌得掌心发疼。鲁叔。我转身时,残阳正落在身后的断墙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备魂梭。
鲁老三的手顿了顿,檀木匣在他掌心发出轻响:要嵌旧衣碎片?
我解开发间玉簪,簪头的碎玉碰着银梭,还要我的血。
密室的烛火在子时突然暗了。
鲁老三把嵌着旧衣碎片的魂梭放在案上,火星在梭身的刻痕里明明灭灭。
心渊影的虚影从烛烟里浮出来,像团被揉皱的月光,声音轻得像蛛丝:入他人深渊,先剖己心裂痕。
我攥紧袖中帕子,原主溺亡的画面突然涌上来——荷花池的水漫过鼻腔时,苏晚晚的笑声像根针,王氏的金步摇在岸边晃,沈清瑶的裙角扫过我的指尖。
从前我总闭着眼躲这些,可此刻帕子被攥得发疼,我强迫自己睁眼,看那池底的水草缠上原主的手腕,看她的指甲在青石板上抠出血痕。
够了。心渊影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些,裂痕已现。
银针刺破指尖的瞬间,血珠滴在魂梭的旧衣碎片上。
密室的烛火地窜起半尺高,映得四壁的影纱全红了。
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脚底下是沈府偏院的青砖。
那是林修远的童年。
他缩在角落的夹竹桃下,怀里抱着个面色惨白的妇人。
妇人的裙裾浸透了血,像朵被踩烂的红牡丹,她手里攥着枚玉佩,刻着个字——是我母亲当年给贴身侍女的信物,因那侍女总说这字像春天的花。
贱婢也配用嫡脉的玉?老夫人的声音像块冰,堕胎焚尸,别脏了院子。
小修远突然扑过去,指甲抠住老夫人的绣鞋:阿娘没偷!
是表姑娘塞给她的!他被家丁拎着后领甩出去,撞在青石板上,怀里的妇人摔在他脚边,血从她身下漫开,在青砖缝里蜿蜒成小蛇。
他哭着去抓那枚玉佩,指尖沾了血,把字抹得模糊,倒像是。
阿娘...他把脸贴在妇人胸口,阿娘你看,我拿到了,我拿到棠了...
梦境突然扭曲,夹竹桃的影子变成了织机的骨架。
成年的林修远跪在火焰中央,怀里抱着那幅烧焦的《棠雪图》,他的脸在火里忽明忽暗,左脸的刺青被烧得卷了边,露出底下狰狞的疤痕。
你来了。他抬头时,眼泪混着烟灰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我就知道你会来,你是干净的,只有你能懂我...
我往前走了两步,火舌舔过我的裙角,却不觉得烫。你恨的不是我。我说,声音像穿过火焰的风,你恨的是没人抱过你,没人在你摔碎时蹲下来捡,没人告诉你阿娘没死,她的血不是脏东西
他猛地站起来,怀里的画掉在火里,你懂什么?!
你生下来就有相府的天,有嫡女的命,你知不知道我在柴房里闻了三年尸臭?
知不知道我数着更漏等天亮,就为看一眼你绣楼的窗纸?!
我知道。我伸手,指尖碰到他额角的血痕,所以你把刻进骨头里,把我的脸绣进血里,你以为这样就能把阿娘的血、把你自己的疼,全缝进我身体里。
可你缝错了——我轻轻扯下他颈间的玉坠,那是当年那枚,被他用金线重新串过,你要缝的,从来不是我,是你自己千疮百孔的命。
火突然熄了。
林修远踉跄着后退,撞在焦黑的织机上。
他望着我掌心的银梭,梭身不知何时裂成了两半,一半泛着月光,一半浸着血色。
系统的提示音如洪钟:【心器·心渊】觉醒。
你母亲的血,不该由我来偿。我把玉坠放在他掌心,你要砸碎的,从来不是礼教,是你自己砌的坟。
他的手在发抖,玉坠掉在地上,一声。
我弯腰去捡,再抬头时,梦境开始崩塌——夹竹桃的影子碎成星子,织机的骨架化作轻烟,林修远的脸渐渐模糊,最后只余下一句低语:那...我该怎么办?
醒过来。我轻声说。
意识回归时,密室的烛火还在跳。
鲁老三扶我起来,我才发现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
玄影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青瓷瓶,瓶口还沾着血:林公子别院的暗卫说,他刚才突然晕了,怀里掉出这个,写着醒魂露
我接过瓷瓶,瓶口的血还没干。春桃的命,保住了。
可从那夜开始,我三日未眠。
每闭眼,就看见林修远的梦境在眼前闪——小修远抓着带血的玉佩,成年的他在火里哭,还有那枚裂成两半的银梭,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直到第四夜,我靠在妆台前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耳边说:阿棠,你缝好了他的坟,可你的呢?
我猛地睁眼,镜中映出我苍白的脸,而发间的玉簪,不知何时,裂了道极细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