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睫毛又颤了颤,我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碎这丝若有若无的生机。
直到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小姐......药在第三层地窖......锁在铜匣里。
我悬着的一颗心刚落下去半截,后颈突然窜起凉意。
林修远那疯子这半年来把相府翻了个底朝天,连我房里的妆奁都拆过三次,怎么会漏了第三层地窖?
他明明知道醒魂露藏处,却不毁不取,任其留存——这只能说明,这药对他的归位仪式至关重要。
顾昭珩。我转身时,他已将外袍披在我肩上,指尖还带着方才捂手炉的余温,去把鲁老三请来。
玄影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廊下,春桃的手就从我掌心滑了下去。
我替她掖好被角,看烛火在她眼尾的细纹里跳,像极了十年前她替我补嫁衣时,灯芯炸出的星子。
那时她总说:小姐的嫁衣要绣百子千孙,针脚得密得连蚂蚁都爬不进。可如今这双能绣出活灵活现凤凰的手,却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鲁老三掀帘进来时,身上还沾着织机润滑油的味道。
他把工具箱往地上一墩,铜尺撞出清脆的响:姑娘可是要拆那疯子的局?
我摸出袖中抄的地窖图,指腹压在第三层最里间的位置:他要的不是药,是的我死去。
用醒魂露重塑意识,把我困在他臆想的幻境里。
老匠人眯起眼,铜尺在图上划出半道弧:那咱们就给他个的假象。
归真观的回音壁共鸣铜片,我能调得和绣坊主织机同频。
再在观后巷埋十二具空绣架,塞新制的影纱——他突然拍了下大腿,对了!
得让陈郎中配点无害迷香,混进醒魂露原方,制个。
我盯着烛火里跳动的灯花,指甲掐进掌心:替换真药的事,交给玄影。
子时三刻,玄影的暗号从院外传来。
我站在廊下看他翻上墙头,黑夜里只余一道淡影,像片被风吹走的鸦羽。
鲁老三蹲在阶下调试铜片,银匠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姑娘,这铜片频率对上织机,等那疯子喝了伪露......他突然住了嘴,抬头冲我挤眼,您就瞧好吧。
次日夜,月隐星沉。
我守在影绘筒前,目镜里归真观的地窖门正缓缓打开。
林修远的身影晃进来,像团被风吹散的墨。
他蹲在铜匣前时,我看见他指节上的血痂——那是前日缝《棠雪图》时崩裂的伤口。
他捧起铜匣的动作轻得像捧婴儿,连呼吸都放得极慢,仿佛稍重些就会惊醒匣里的药。
他这是怕了。顾昭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怕真露被调包,怕仪式不成。
我没说话。
影绘筒里的林修远已奔回观中,在织机前焚香沐浴。
他解衣时,胸前狰狞的刺青露了出来——是朵血色的棠花,花瓣边缘还滴着未干的墨。
那是他去年强行在我心口刺的,说要把棠儿刻进骨头里。
后来我烧了半幅《棠雪图》,他就疯了似的在自己身上补绣。
伪露入口的瞬间,他的喉结动了动。
我盯着影绘筒里的织机,见他拿起绣针时,指尖竟在发抖。
血滴在绢面上的声音,通过共鸣铜片传进耳中,一下一下,像敲在我心尖。
最后一针落下的刹那,织机突然发出嗡鸣。
十二具空绣架上的影纱同时泛起青光,我在镜中看见自己——穿着那日被推进荷花池时的月白衫子,站在院墙边,掌心的血正往砖上淌,写的是字。
你要的不是我活着。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是织语阵与共鸣铜片共振的效果,带着金属般的嗡响,是你心里那个不会反抗的影子。
林修远猛地站起来,绣针掉在地上。
他撕开衣襟,指甲掐进刺青里:不可能!
她明明在我骨头里!
怎么会逃?他开始抽打自己的脸,一下比一下重,脸颊很快肿起红痕。
可他的指尖触到皮肤时,突然缩了回来——那是心锚·双生的共感灼痛,他越疯,我越清醒。
我握着影绘筒的手紧了紧,见他瘫坐在织机旁,抱着血绣的《棠雪图》喃喃:棠儿......你怎么能恨我......我为你杀了那么多人......
玉簪突然在发间剧震,识海里的共感织域第三次扩张。
我听见全城纺轮齐鸣,像无数根银针在穿线。
一道虚影缓缓浮现——是白先生,素袍执笔记事的模样,和我在共感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他抬眸,目光穿过层层织网,竟似与我对视。
我摸出银梭,指腹擦过梭身的刻痕。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她说:梭子在谁手里,谁就是织网的人。
你想看我疯?我对着虚空轻语,银梭在月光下划出冷光,可惜——现在织梦的人,是我。
后半夜,小荷端着药碗进来时,我正对着窗棂上的霜花发呆。
她把药碗放在案上,低声道:姑娘,方才听厨房老杨头说,巷子里有个讨饭的婆子在唱新歌谣......
我抬头看她,见她耳尖微微发红。
她顿了顿,轻声哼了半句:药在匣中空......
我笑了,把银梭收进妆匣。
窗外的霜花开始融化,顺着窗纸往下淌,像一行行未干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