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瑞没看他,扭头对着病房门方向,沉声喝道:“都进来!”
话音刚落,赵小虎、李虎、邢睿三个警卫员就像早已等在门外听令的士兵,立刻应声推门而入。三人军姿站得笔挺,目不斜视,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显然都知道此刻气氛紧张,不敢有丝毫怠慢。
“打饭,打热水,拿药。动作快点!”王庆瑞吩咐道,言简意赅,带着战场上发号施令的干脆利落。
“是!”三人齐声应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整齐。随即立刻分工,赵小虎转身就朝护士站跑去拿药,李虎拎起角落的热水瓶快步出去打水,邢瑞则像阵风一样冲向部队食堂方向,动作迅捷而无声。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王庆瑞拿起那个军绿色的保温桶,拧开盖子,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参香和姜味的鸡汤热气立刻弥漫在空气中,稍稍驱散了消毒水的味道。
他小心地将滚烫的鸡汤倒进旁边一个洗得发白的铝制饭盒里,还特意用勺子仔细撇了撇上面金黄色的浮油,动作细致得不像个糙惯了的野战军官。
铁路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近乎笨拙的细心模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烫了一下,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他喉咙有些发紧,却故意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带着点戏谑开口:“老王……你这架势,不会是真要……喂我吧?”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生怕又点了炮仗。
王庆瑞闻言,眼皮都没抬,只是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抬眼,目光像两把小刀子似的冷冷扫过铁路的脸,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分明写着“你再敢多一句废话试试?”
铁路立刻识趣地闭紧了嘴,像个等待投喂的雏鸟,乖乖地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王庆瑞舀起一勺温度恰到好处的鸡汤,稳稳地递到他嘴边。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鸡肉的鲜甜和人参微苦的回甘,一路暖烘烘地落到胃里,仿佛给冰冷疲惫的身体注入了一丝生气。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王庆瑞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许,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又舀起一勺,吹了吹,再次递过去。
铁路顺从地喝下,咀嚼着炖得几乎化开的软烂鸡肉,含糊地评价道:“嗯……这汤炖得是真不错……火候到位。你们团部炊事班这手艺,见涨啊。”
王庆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哼,也就你这号把自己往死里作的才有这口福。要不是你折腾进这医院,这特意找老乡买的老母鸡,还有那几片压箱底的人参须子,轮得到你喝?”
他顿了顿,语气不由自主地又沉了下来,带着审问的意味,“别打岔!老实交代,这次跨境围剿坤爷,你前前后后,到底硬扛了多少天没合眼?别蒙我!我看你那临时指挥所帐篷里那盏破煤油灯,就没见它灭过几次!”
铁路喝汤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避开了王庆瑞锐利的目光,声音也低了几分:“也……没几天,大概……三四天吧。主要是坤爷后续支援太滑头,藏在勐拉山区的老林子里,地形复杂得很。团里兵力一分为二,交替搜索、设伏,一半的弟兄们都在山里啃干粮、喂蚊子,我作为前线指挥,总不能……总不能自己先撤下来睡大觉吧?”
“三四天?!你放屁!” 王庆瑞猛地提高了音量,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磕在饭盒边缘,汤汁都溅出来几滴,“铁路!你当老子是第一天认识你?还是当我眼瞎?!邢瑞早就跟我汇报了!从行动开始前布置任务,你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吃的不是凉透的压缩饼干就是硬得硌牙的干粮!发高烧昏迷的前一晚,你还带着侦察排在那个废弃糖厂外面的水沟里,顶着雨蹲守到后半夜!你真以为你是铁打的?!”
铁路的头垂得更低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地辩解,试图减轻自己的“罪责”:“那不是……情况紧急嘛……线报说坤爷可能会从那条路溜,他们手里有家伙,还有境外关系,稍微松懈一点,可能就……就让这条大鱼跑了。咱们……咱们牺牲的那些弟兄,不能……不能白死啊……”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弟兄们的命是命!你铁路的命就不是命了?!就不是爹生娘养的了?!” 王庆瑞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你以为你是谁?是刀枪不入的神仙?高烧烧到四十度昏迷不醒!差一点!就差一点就他妈烧成急性肺炎!你知道医生刚才在外面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再晚送过来半天,你这条小命能不能从鬼门关拉回来都得两说!两说!!你明不明白?!”
铁路知道自己这次理亏亏大了,任何辩解在事实面前都苍白无力。他只好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当时……真没觉得有那么严重,就以为是淋了雨,有点着凉,扛一扛……出出汗就好了……”
“扛?你就知道硬扛!死扛!” 王庆瑞气得把饭盒往旁边的床头柜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当年在南边(指对越自卫反击战),你小子替我挡了那颗跳弹,差点把命丢在那片热带雨林里!我当时趴在担架上跟你说的什么话,你他妈全就着饭吃了吗?!咱们是过了命的兄弟!要活,一起活!要死,也得一起死!你现在这么往死里糟践自己,是不是就想撇下我老王,自己先走一步?!啊?!”
提到那场刻骨铭心的战争,提到那生死一线的时刻,铁路的眼神瞬间软化了,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感。
他伸出那只没打点滴、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拍了拍王庆瑞肌肉紧绷的小臂,声音沙哑却带着安抚的意味:“老王……别瞎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当时在边境线上,围剿坤爷手下的支援队伍,那几挺通用机枪火力太猛,把二营二排的弟兄们压制在那个无名峡谷里,抬不起头……我要是不亲自盯着,不随时掌握情况,心里……心里实在不踏实,放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