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的“新房”被安排在墨韵堂的一处僻静厢房,与世子所在的正房隔着一个不大的庭院。房间陈设比将军府那破院子好了不少,但也谈不上多么精致华贵,透着一种例行公事的敷衍。显然,侯府并未真的将她当作明媒正娶的世子妃看待。
钱妈妈将她送到门口,语气平板地交代:“世子妃日后便住在此处。世子的饮食用药皆有专人负责,若无召唤,世子妃不必近前伺候。每日晨昏定省不可废,其余时间,望世子妃安守本分,莫要在府中随意走动,以免冲撞了贵人。”
句句不离“安分守己”,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清辞明白,多谢妈妈提点。”沈清辞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钱妈妈似乎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春桃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带来的少量行李,看着这间虽然干净却冷清无比的屋子,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小姐,这……这地方比咱们府里还让人憋屈。连个像样的喜庆装饰都没有……”
“冲喜,又不是真喜。”沈清辞倒是很平静,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庭院。庭院不大,打扫得还算干净,但草木缺乏打理,显得有些萧条。偶尔有仆妇低着头匆匆走过,个个面无表情,行动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这墨韵堂,就像是一座被隔离出来的孤岛,弥漫着一种被整个侯府遗忘的沉寂和压抑。
“春桃,”沈清辞关上窗户,低声道,“记住这里每一个下人的脸,留意她们之间的交谈,哪怕只有一个字,也要记下来。”
“是,小姐。”春桃连忙应下。
傍晚时分,有丫鬟送来了晚膳。两菜一汤,一碗米饭,分量刚够一人食用,菜色普通,温度也只是微温。送饭的丫鬟放下食盒,一句话不多说,便退了出去。
“这……”春桃看着那饭菜,气得手抖,“他们怎么能给小姐吃这个!” 这待遇,连将军府里得脸的丫鬟都不如。
沈清辞却拿起筷子,神色如常地开始用饭。“有的吃就不错了。初来乍到,别人都在看,我们越是在意这些,越是容易被人拿捏。”
她吃得慢条斯理,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在这深宅大院,喜怒不形于色,是生存的第一课。别人越是轻视你、怠慢你,你越要表现得浑不在意,让对方摸不清你的底细和深浅。
用罢晚膳,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院子里挂起了灯笼,昏黄的光线在夜风中摇曳,将树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影幢幢。
主仆二人早早熄了灯,但都没有睡意。春桃是害怕和担忧,沈清辞则是在脑中复盘今日所见的一切——侯夫人赵氏的疲惫与威严,几位妯娌或明或暗的审视,墨韵堂死寂的氛围,以及下人们那种麻木中带着谨慎的态度。
这个侯府,水比想象中更深。世子病重,侯夫人显然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冲喜上,心态焦虑而易怒。几位妯娌背后代表的,恐怕是府里其他几位公子的势力,世子若死,世袭的爵位必将引起新一轮争夺。而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冲喜新娘,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原有的平衡,自然会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
目前看来,所有人对她的策略都是“压制”和“观察”。将她困在墨韵堂这个方寸之地,用规矩束缚她,用冷遇消磨她,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也好。”沈清辞在黑暗中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对方轻敌,正是她的机会。
她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柔弱顺从、认命无知”的冲喜新娘角色,降低所有人的防备。同时,利用这被“隔离”的时间,尽快摸清墨韵堂内部的情况,尤其是……那位世子爷的真实状况。
那封送出的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这在她意料之中。若那么容易就有回应,反而奇怪了。
夜渐深,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响动,传入了沈清辞耳中。那声音,像是有人用极轻的脚步,踩在枯叶上。
沈清辞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春桃似乎也听到了,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出声。
那脚步声在窗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倾听屋内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又悄无声息地远去了。
是谁?是侯夫人派来监视她的人?还是这墨韵堂里,另有心怀鬼胎之徒?
沈清辞的心缓缓沉下。这永宁侯府的第一夜,注定不会平静。而她清楚,从她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她轻轻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在绝对的黑暗里,睁开了清亮冷静的双眼。
这盘棋,她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