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寻墨打了个喷嚏。
本来他是要装睡的，没想到二次入睡醒来发现身旁人没了。
餐桌上放了几个饭团，还有一杯牛奶。
他在贫困区没吃过干净的，心中对执判官的感激早已突破上限。
盘子压着一张纸条：在家待着。
也就从这一刻开始，季寻墨的右眼皮子开始突突跳。
…
江墨白站在基地楼的长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
除了基地楼的执判官公共休息室，他很少来这里。
倒不是因为讨厌，只是每次踏入这栋建筑，总会引来无数探究的目光——毕竟执判官的存在，对某些人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但今天不一样。
他需要见一个人。
他来到江教授的门前，还未抬手敲门，里面便传来一阵低沉的交谈声，隐约夹杂着金属轮椅转动的声响。
江墨白的动作停住。
“......执判官说到底，也不过是武器。”——朱盛蓝的声音。
江墨白的姿势变成双手抱胸，他想看看这人出来后看到他是什么表情。
“江教授，您比我更清楚，他们本质上和那些异变者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可控的杀戮机器罢了。”
屋内沉默了几秒。
“......滚出去。”江教授的声音冷得像冰。
轮椅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显然老人已经背过身去，拒绝继续这场对话。
朱盛蓝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虚伪的惋惜：“江教授，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好好考虑吧。”
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朱盛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江墨白就站在门外，左手搭在未出鞘的刀柄上，身形笔直如刃，深灰色的眸子淡漠地扫过他们一行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朱盛蓝很快调整好表情，“江执判，真巧啊。”
江墨白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
朱盛蓝带着手下快步离开，路过江墨白时，还故作镇定地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别太严肃嘛。”
宽大的手常在他的肩上停留了几秒才离开。
江墨白看了他一眼，并未理睬。
门关上后，江墨白的姿态瞬间放松，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轻声唤道：“江教授。”
轮椅上的老人这才转过来，脸上严肃的表情一扫而空，笑得眼睛都眯成缝：“墨白啊！多久没来看我了？”
江墨白走过去，弯下腰轻轻抱了他一下。
江教授趁机捏了捏他的脸：“嗯，瘦了。”
江墨白：“……”
这老头的手劲还是这么大。
江教授端详着这张脸，突然感慨：“幸好当年没改成中年大叔，不然多可惜。”
江墨白：“……”
沉睡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实验室的白炽灯刺眼得令人眩晕。
江教授盯着刚刚苏醒的江墨白…哦，那时候他还没有名字，他叫“S-1000”。
少年安静地坐在实验台上，深灰色的瞳孔映着冷光。
江教授手里的数据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版的自己，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这张脸太精致了，精致得不像武器，倒像件艺术品。
就连唇色都淡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冷。就连此刻茫然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神性，让人看了就想…
他几乎能预见到未来会有多少麻烦——战场上敌人会因此轻视他，基地里会有人对他产生不必要的心思，更别提那些可能影响判断力的外貌偏见。
“不行。”江教授突然开口，“这张脸绝对不行。”
当天，基地高层会议上，江教授面无表情地投下一枚炸弹。
“我申请调整S-1000的外貌参数。”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改成普通中年男性模板，降低不必要的干扰因素。”
会议室瞬间死寂。
“…什么东西？”李安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从堆满文件的雪白桌子上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因为连续加班而苍白的脸。
江教授已经打开了投影屏，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打。他头也不抬地说，调整为35-40岁男性标准脸，要那种扔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类型。
李安是第一个暴起的。
她“啪”地一声合上自己的实验记录本，面无表情地走向窗户。
“李博士？”旁边的人疑惑地喊她。
李安一把推开窗户，冷风灌了进来，她抬腿就踩上了窗框。
“老江头。”她回头，眼神冰冷，“你要是敢改，我现在就从这跳下去。”
会议室瞬间炸了。
“李安！冷静！！”
“快把她拉下来！！”几个研究员扑过去拽她，李安死死扒着窗框，咬牙切齿：“其他4个实验体都漂亮成什么样了？！他又不给季初衷当儿媳妇，漂亮点怎么了？！”
她的白大褂在风中猎猎作响，活像面投降的白旗。
季初衷一个箭步上前，像堵墙似的挡在实验台前。
这个平日温和的男人此刻绷紧了全身肌肉，连声音都沉了几分：“老师，其他事都好商量，这个绝对不行。”
他的妻子林雪已经扑到江墨白身边，紧紧搂住他的身子像个护崽的鸡妈妈。
“教授，”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您再考虑考虑...这万万使不得啊...”
卓教授刚推门进来就听到了江教授的“中年男人改造计划”，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
年过半百的执判官武器总设计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护目镜，满是校准仪留下的划痕。
他沾满机油的手指在江教授白大褂上留下个黑手印：“老江，你积点德吧！”
腰间的工具带里，精密仪器随着他激动的动作叮当作响。
江教授被拍得往前一倾，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讲道理：“你们想想，这样的外貌特征会影响任务执行效率......”
“‘异变者’又不管这个！”李安的怒吼声从窗外传来，“说难听点！”
“他们交配第一眼看的不是性别，是种族！！”
会议室里吵成一团。
李安还在窗边挣扎着要跳，季初衷挡在江墨白前面寸步不让，林雪抱着江墨白不撒手，卓教授指着江教授的鼻子骂他丧心病狂。
而事件的中心——江墨白本人依旧安静地坐着，他刚刚苏醒，思维还处于混沌状态，只能茫然地看着这群人类围着自己大呼小叫。
连接在他身后的种细线正在帮他构建语言系统，所以暂时还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本能让他察觉到——这群人的情绪波动异常激烈。
终于，高层代表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够了！”
所有人安静下来。
高层代表深吸一口气，看向江教授，语气沉重：“江教授，您的申请……被驳回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全票。”
——江教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妥协了。
“行吧。”
李安立刻从窗边跳了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冷哼一声。
季初衷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江墨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笑道：“没事了。”
林雪这才松开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卓教授揽过老友的肩膀，往他手里塞了杯热茶：“早该这样。说真的，你刚才像个试图给蒙娜丽莎画胡子的疯子。”
江教授盯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又看了看培养舱里的江墨白，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苦笑起来：“我只是...不想他因为这张脸遇到麻烦。”
“他今后还会遇到很多麻烦。”林雪瘫在自己丈夫身上，叹了口气。
“一张脸引起的麻烦…微不足道。”
江墨白安静地注视着这群人类，目光从李安炸毛的头发移到季初衷攥皱的衣角，最后落在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
他轻轻眨了眨眼。
这张脸……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