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离开后，内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我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躺在床榻上，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又迅速冷却下去，留下冰凉的战栗。
他来了。
他又走了。
来去如风，只留下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和一个更加令人心乱的眼神。
“想明白了吗？”
“不急。”
“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这几句话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像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谜题。我拥着锦被，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乱如麻，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小姐。”是夏竹的声音，“侯爷吩咐，给您送些安神的汤饮。”
安神汤？我愣了一下。萧衍还会关心我这个？
“进……进来吧。”我拥着被子坐起身，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夏竹端着一个红木托盘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白瓷炖盅，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琉璃杯，里面盛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烛光下漾着诱人的光泽，散发出清甜的果香。
“这是……”我有些疑惑地看着那杯色泽漂亮的液体。
“是府里新酿的梅子果酒，性温，少饮些有助于安眠。侯爷说，若小姐觉得汤药苦涩，可用这个替代。”夏竹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语气平稳地解释。
果酒？我眨了眨眼，心里有些诧异。萧衍居然会给我准备这个？他不是最重规矩，认为女子不宜饮酒吗？还是说，他觉得我今天受了惊吓，需要这个来压惊？
看着那杯晶莹剔透的果酒，闻着那酸甜诱人的香气，我确实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需要一点东西来松弛一下。安神汤药的确苦涩，这果酒看起来可口多了。
“替我谢谢哥哥。”我低声对夏竹说，然后端起了那杯琉璃盏。
果酒入口，清甜微酸，带着梅子独特的香气，几乎尝不出什么酒味，顺滑地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舒适的暖意。确实比苦涩的汤药好喝太多。我不知不觉，便将那半杯果酒饮尽了。
夏竹见我喝完，便默默收拾了托盘，悄声退了出去。
我重新躺下，感觉那股暖意从胃里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放松了些许，眼皮也开始发沉。这果酒，安神效果似乎不错……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觉得浑身燥热起来。那暖意不再舒适，反而变成了一股莫名的热流，在体内乱窜。脸颊滚烫，心跳也莫名加快，咚咚咚地敲着耳膜。
我不安地翻了个身，喉咙干得厉害。
水……想喝水……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手脚有些发软，脑袋也晕乎乎的，看东西都有些重影。
不对……这感觉……
我猛地意识到什么，混沌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那果酒……后劲这么大吗？！还是说……我这具身体，对酒精的反应格外强烈？！
就在我迷迷糊糊，试图爬下床去找水喝时，一个不稳，差点从床边栽下去。
“唔……”我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手胡乱地挥舞了一下，碰倒了矮几上的空琉璃杯。杯子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几乎是同时，外间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带着夜间的凉意，瞬间出现在内室门口。萧衍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墨色中衣，长发未束，披散在肩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床榻边摇摇欲坠的我。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惊扰后的低哑，但更多的是冷厉。
我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本就晕乎乎的脑袋更是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依赖：“哥、哥哥……水……好渴……好热……”
我的脸颊绯红，眼神涣散，呼吸也比平时急促，整个人看起来明显不对劲。
萧衍的眉头瞬间蹙紧，他大步走过来，带着一阵凉风。他先是扫了一眼地上滚落的空杯子，然后目光落在我异常潮红的脸上，伸手，微凉的指尖极快地碰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喝了那杯果酒？”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怒意？
我被他指尖的凉意激得瑟缩了一下，傻傻地点头，声音绵软：“嗯……夏竹说……可以安神……”
萧衍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显然没料到我的酒量（或者说对这果酒的反应）如此之差。
“该死。”他低咒一声，语气森寒。不知道是在咒骂那杯酒，还是在咒骂大意了的下属，或者……是在自责？
我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下意识地就想去抓他微凉的手，想靠那点凉意缓解自己的不适。“哥哥……热……”
我的动作有些笨拙，差点扑空。
萧衍身形微僵，在我碰到他之前，已然后退了半步，避开了我的接触。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我身上，眼神复杂难辨，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
“夏竹！”他沉声朝外间喝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备冷水，帕子！”
“是！”外间立刻传来夏竹沉稳的应答和迅速离去的脚步声。
萧衍不再看我，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然后走回床边，递到我面前，语气依旧冷硬：“喝水。”
我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地将凉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但体内的燥热却并未消退。
我放下杯子，眼神依旧迷离地看着他，因为不适，眼角甚至沁出了些许生理性的泪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萧衍看着我这副模样，紧蹙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他没有再离开，就站在床边，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遮挡了部分烛光，在我身上投下阴影。
夏竹很快端来了冷水和帕子。
萧衍接过浸了冷水的帕子，动作略显僵硬地、隔着一段距离，递到我手里，声音低沉：“自己敷一下。”
我接过冰冷的帕子，贴在滚烫的额头上和脸颊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一点点。我抬眼，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站在床边，身姿挺拔，脸色却异常冷峻的萧衍。
他……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吗？
因为我不小心喝醉了？
这个认知，让本就混乱的脑子更加糊涂了。
“哥哥……”我喃喃地开口，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
“闭嘴。”他打断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安静待着。”
我被他凶得缩了缩脖子，果然不敢再出声，只是拿着冰冷的帕子，一会儿敷额头，一会儿敷脸颊，试图驱散那恼人的热意。
萧衍就那样站在那里，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只是沉默地守着。他的存在感极强，即使不言不语，也让这小小的内室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冷水的物理降温和……某人的冷眼注视下，我体内的酒意和燥热终于慢慢消退，强烈的困意再次袭来。
我支撑不住，手里还攥着半湿的帕子，歪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仿佛感觉到，有一只微凉的手，极其短暂地、轻轻拂开了我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是错觉吧……
我一定是在做梦……
带着这个念头，我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而外间，重新恢复了一片死寂。只是这一次，那沉默之中，似乎多了些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