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
当每天需要进行下潜作业的八小时结束后,路明非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
那种训练时绷紧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压迫感悄然收敛,先前偶尔会流露出的、初入卡塞尔时带着些许怯生生的模样也消失无踪。他不再像训练时那样,用熔金色的瞳孔冰冷地俯视一切,将所有人逼至极限。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温和的平易近人。
他很好说话,甚至称得上温和。时常能见到他和学员们聚在一起闲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听着大家插科打诨,偶尔还会接上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当有人半真半假地抱怨他训练时太过严苛、不近人情时,他也会好脾气地笑着点头,坦然地说一句“抱歉啊”。
但他的道歉也仅止于此。那句“抱歉”之后,你绝会听到后半句“我绝对不改”。他承认过往的强硬,却丝毫没有改变行事准则的打算。
到了训练后期,彼此混得更熟,学员们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甚至偶尔能听到有人当着他的面,用他绝对能听见的音量“大声密谋”:
“喂,我说,等结训那天,咱们找个麻袋把路指导套了打一顿怎么样?就报实训的仇!”
“赞成!带我一个!”
而路明非往往只是从正在看的文件上抬起眼,目光扫过那几个“密谋”的家伙,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轻飘飘地说一句:
“行啊。不过建议你们换个结实点的麻袋。”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友好的建议意味,却总能让喧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一瞬,然后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和吐槽。没人真的敢动手,但这种看似“以下犯上”的玩笑,反而成了训练营后期独特的松弛剂。
他就在这种既亲切又隐约带着不可逾越距离感的情况下结束了这为期两个月的训练。
虽然不见得对这次任务还有什么意义,因为在开始没几天的时候,夏弥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夏弥声音无比的兴奋啊,背景里还能隐约听到金属碰撞和小心翼翼搬运东西的窸窣声。
“老爹啊!我们发财了!真的发财了!”她几乎是吼叫着宣布这个好消息,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我给你讲啊,”她语速极快,仿佛慢一点那些宝贝就会长翅膀飞走,“西汉时候的礼器、服饰、陶器,还有玉器……我的天,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啊!”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为了喘口气,也为了强调接下来的话。
“诺顿那个家伙,这次可是把他那座宝贝宫殿都给搬空了!你绝对想不到他干了什么——”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憋不住的笑意和荒谬感,“他为了维护宫殿原来的美观,不让空荡荡的地方太难看,居然……居然跑去旧古玩市场,找那种九块九论斤称的仿品,一件一件地给摆了回去!”
你想像那个画面:金碧辉煌、处处透着历史厚重感的古老宫殿里,原本陈列着承载千年文明的青铜礼器和温润高古玉器,如今却被粗制滥造、毫无神韵的现代仿制品所替代。这种极具反差的场景,确实让人哭笑不得。
“听说他摆得还挺认真,力求还原原貌呢!”夏弥最后补充道,笑声终于忍不住了。
路明非无奈的叹息一声,想象一下那副场景,就足以让他再次无奈地扶住额头:
希望执行深潜的同学……心理素质都够过硬吧。这要是留下点什么心理阴影,以后还怎么面对九块九包邮的快乐啊……
...
时近实训尾声,摩尼亚赫号在装备部人员昼夜不息的改造下已近乎完工,静静泊于逼近三峡的江心,如同一头即将苏醒的钢铁巨兽。
那一日恰逢全员休假,甲板上却不见往日喧闹。装备部早早拉起了警戒线,严禁任何非相关人员登船,只神秘兮兮地透露要加装“一点好东西”。
也正因装备部的戒严,本该在船上监督的路明非难得清闲,索性彻底放手,也因此完全忽略了另一件正在暗中酝酿的事。
自上次苏晓樯凭借那场“交易”,从零和绘梨衣手中强势“借”走了一整周的路明非之后,三人之间似乎终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她们背地里签下了一份无声的“君子协定”:以轮班制平分路明非的时间——严格遵循一人一天,互不越界。
而这一天,恰好轮到绘梨衣。
于是路明非也就由着她兴高采烈地拉着自己,一路小跑离开了江边,钻进了繁华市区里最大的购物中心。
在2010年那个“二次元”尚属小众、甚至常被主流视线忽略或误解的年代,路明非和绘梨衣这两位资深二次元,却像找到了专属结界般,一头地扎进了商场顶楼那家喧闹依旧的游戏厅。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烟味与汗味,混杂着摇杆的嘎吱声和按钮噼里啪啦的脆响。他们径直走向那台《拳皇97》的机台——机身上满是划痕,屏幕边缘还贴着泛黄的“一元一币”贴纸,但这丝毫不影响它在无数玩家心中的神圣地位。
路明非笑着投下硬币,习惯性地选了八神庵、草薙京和特瑞的经典组合。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带绘梨衣体验街机乐趣的娱乐局,甚至想着要怎么放水才能让游戏变得有趣。
然而,当绘梨衣的手握住摇杆的瞬间,她的气质悄然变了。那双总是清澈懵懂的眼眸战意凛凛,指尖落在按键上的姿势精准而稳定,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熟练感。她几乎没有犹豫,光标飞速掠过角色列表,最终停在了暴走八神庵、莉安娜和山崎龙二这个极具攻击性的阵容上。
“Ready? Go!”
战斗开始。路明非操控着八神庵,一记暗拂(↓↘→+A)试探性地出手,准备接着演练一套民工连。然而绘梨衣的暴走八神只是一个精准的小跳便轻松躲过,落地瞬间一记轻脚点掉了路明非的起手,紧接着便是鬼步取消接暗削(→↓↘+b)、梦弹(→+A)接葵花(↓↙←+A\/c)三段……一套行云流水的连招毫不留情地带走了路明非第一角色大半管血。
“等等?!”路明非差点咬到舌头“…你管这叫新手?!”
绘梨衣转过头,对他眨了眨眼睛,嘴角弯起一个极浅却带着些许狡黠的弧度。她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分明写着:“我很厉害吧?”
接下来的战斗彻底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表演。绘梨衣对每一个角色的判定、每一招的破绽都了如指掌。她的莉安娜使出眼之斩(↓↘→+b\/d)接V字金锯(←蓄→+A\/c)的精准压制;她的山崎龙二用蛇使(↓↙←+b\/d)和踢沙(→+b)控制距离,时不时用断头台终结对手。
路明非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对战。三局过后,他的角色全灭,屏幕上映出巨大的“K.o.”字样。
“你…”路明非放下摇杆,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一脸平静的绘梨衣,“这么厉害?在源氏重工…他们连这个都教?”
绘梨衣好像是对过去的挂怀一样...没有说话而是...拿出了小本子,低头快速写下了一行字,举起来给路明非看:
“因为,以前只有我一个人玩。”
“玩了,很多很多次。”
看着这一幕路明非好像也想到了什么,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好吧好吧,”他摇了摇头,又投下两个币,“看来今天得认真了。不过输了的人要请客吃冰淇淋!”
绘梨衣眼睛一亮,用力地点了点头,再次握紧了摇杆。
在这个烟雾缭绕、略显破旧的游戏厅里,两位“资深二次元”终于找到了彼此最能理解的共同语言。屏幕闪烁的光影映在他们脸上,摇杆的撞击声和按钮的脆响,成了这个下午最欢快的伴奏。
等到街机厅的喧闹彻底落在身后,路明非毫无意外地大获全……败。
他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看着身旁依然平静如常、甚至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还能更强”的专注光芒的绘梨衣,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不过输给绘梨衣,他倒也没什么不甘。反倒是看她难得流露出几分沉浸和愉悦,路明非心里那点微妙的挫败感也很快烟消云散。
“走吧,”他很自然地拉起绘梨衣的手,“带你去吃冰淇淋。”
在商场一楼的甜品站,路明非给绘梨衣买了一个硕大的草莓味甜筒。绘梨衣接过冰淇淋时,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接过了什么珍贵的礼物,然后小心翼翼地、满足地舔了一下顶端粉色的雪糕尖。
路灯就在这个时候悄然亮起。
他们沿着商场外的步道慢慢走着,打算去公交站坐车返回。然而就在转角处,一片意想不到的景色攫住了两人的目光。
商场下方,并非单调的水泥广场或停车场入口,而是别具匠心地开辟了一小片下沉式庭园。而此刻,园中那几株海棠树正开得如火如荼。暖黄色的路灯灯光温柔地洒落,为那些层层叠叠的淡红花朵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仿若几座静谧喷吐着绯色云霞的飞泉。
绘梨衣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片海棠。晚风轻拂,一些花瓣随之轻轻摇曳,偶尔有几片挣脱枝头,在灯光下翩跹起舞,然后悄然落在下方的草坪或小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