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关方向升腾而起的三股粗黑狼烟,如同三道狰狞的伤疤,狠狠撕裂了黄昏的天空,也撕裂了绥远卫城头所有守军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那是边关最紧急、最绝望的求援信号——关城将破,玉石俱焚!
城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卷动旗帜的猎猎作响,以及每个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顾长渊身上,这位年轻的主帅,此刻是这座孤城唯一的脊梁。
顾长渊负手而立,玄色披风在风中狂舞,身影挺拔如松,面色却冰冷如铁,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那三道刺目的黑烟,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落云关……终究还是没能撑住吗?赵锋将军和数千守军,此刻正在经历怎样的血战?那可能正在奔赴战场的朝廷援军,是否已踏入了北狄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无数念头在脑中电闪而过,带来的是锥心的痛楚和沉重的压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乱,更不能有丝毫犹豫。
“张将军。”他的声音响起,冰冷、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城头的骚动与恐慌。
“末将在!”张将军踏前一步,声音嘶哑,眼中布满血丝。
“传令:四门守军,全员戒备!弩车上弦,火箭备足!哨探放出十里,严密监控北狄大营及西南方向任何异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违令者,斩!”顾长渊的命令清晰而冷酷,斩断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出兵救援?在敌主力虎视眈眈下,无异于自投罗网,加速灭亡。此刻,唯有固守,才是对落云关袍泽最大的负责,也是对绥远卫军民唯一的生路!
“末将遵命!”张将军轰然应诺,转身厉声传达命令。城头紧张的气氛为之一肃,将士们压下心中的悲愤与恐惧,各就各位,冰冷的杀气再次凝聚。
顾长渊最后望了一眼那渐渐被暮色吞没的黑烟,转身,大步走下城楼,直奔衙署。他的心在滴血,但他的脚步却异常沉稳。他必须去见林婉清,落云关的剧变,必须让她知道,也更需要她的智慧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
衙署内间,药香依旧。林婉清已从方淮急促的禀报中得知了狼烟之事。她靠坐在榻上,脸色苍白如雪,嘴唇紧抿,那双清亮的眼眸中,却燃烧着冷静到极致的火焰。她没有惊呼,没有绝望,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当顾长渊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她这般模样。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彼此都已明了对方心中的沉重与决绝。
“狼烟……你看到了。”顾长渊的声音低沉沙哑。
林婉清微微颔首,声音微弱却清晰:“北狄……要总攻了……要么……一鼓作气……拿下落云关……要么……借此……逼我们……出兵……”
“他们打错了算盘。”顾长渊走到榻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绥远卫,不会动。”
“但……城内人心……”林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落云关陷落的阴影,足以压垮许多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
“我知道。”顾长渊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们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是一场小小的胜利,来稳住人心,更要……震慑北狄,让他们不敢全力攻打落云关!”
林婉清眸光一闪:“你要……主动出击?”
“不是大军。”顾长渊眼中寒光乍现,“是精锐小队,夜袭。目标,不是杀敌,是毁掉他们囤积在营寨侧翼的那些……投射毒罐的器械!”他早已通过哨探摸清了北狄那些恶毒投石车的大致位置。“毁掉那些东西,既能减轻落云关的压力,也能提振我军士气,更能让北狄疑神疑鬼,不敢倾巢而出!”
“太冒险了……”林婉清蹙眉,“北狄大营……守备森严……”
“险中求生。”顾长渊语气决绝,“我已让张将军挑选死士。婉清,我需要你帮我……配制一些东西。”他压低声音,“一种……能快速引燃、不易扑灭的火油,还有一种……能让人短时间内剧烈呕吐、视线模糊的药粉……方便死士突袭和撤离。”
林婉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火攻扰敌,毒粉乱阵!这是极其凶险的奇袭,但也是目前唯一能有效打击敌军、扭转士气的办法。她没有犹豫,立刻对方淮道:“取……桐油、硫磺、硝石……还有……曼陀罗粉、辣椒末……快!”
方淮领命,立刻带人去准备。林婉清强撑着精神,指示方淮和胡老如何调配比例,如何封装。她的头脑依旧是她最强大的武器,即便在如此虚弱的状况下,给出的配方依旧精准而有效。
顾长渊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等我回来。”
他转身离去,玄色身影融入渐深的夜色。衙署内,只剩下林婉清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寒风。她闭上眼,将所有担忧与恐惧压下,心中默默推演着接应和救治的方案。
子时,月黑风高。绥远卫西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五十名全身黑衣、口鼻蒙着浸药湿布的死士,如同鬼魅般潜出城外,悄无声息地扑向北狄大营侧翼。带队者,正是伤势未愈却坚持亲自出征的张将军!
顾长渊屹立城头,目光如鹰隼般紧盯着远处的黑暗。林婉清也被搀扶着来到靠近城楼的厢房,透过窗棂,紧张地望向远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就在众人心弦绷紧到极致时,北狄大营侧翼突然爆起一团巨大的火光!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火球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空!惊呼声、惨叫声、号角声、战马嘶鸣声隐隐传来,整个北狄大营侧翼瞬间陷入混乱!
“成功了!”城头守军发出压抑的欢呼!
但很快,北狄中军响起了沉闷的聚将鼓,大批骑兵开始向起火点集结,显然反应极快!
“撤!快撤!”顾长渊对着黑暗低吼,尽管知道张将军他们听不见。
火光中,可见数十道黑影正拼命向城墙方向狂奔,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北狄骑兵箭雨!
“放箭!掩护!”顾长渊厉声下令。城头弩车和弓箭手立刻发出怒吼,箭矢如雨般泼向追兵,暂时阻缓了敌人的步伐。
终于,黑影们跌跌撞撞地冲回了城下,吊桥迅速放下又拉起。顾长渊飞奔下城,只见张将军被亲兵搀扶着,浑身是血,左臂无力垂下,却咧着嘴大笑:“大人!成了!烧了狗娘养的五架毒车!还顺手宰了个千夫长!”
然而,出城的五十死士,回来的,不足二十人,且个个带伤。
“快!抬下去!全力救治!”顾长渊眼眶发热,厉声喝道。
军医和药工立刻上前。林婉清也在方淮搀扶下赶来,不顾虚弱,亲自查看伤势最重的几名士兵,快速指点着清创、解毒、止血的要领。她的出现,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慌乱的气氛瞬间安定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重伤的死士猛地抓住顾长渊的衣角,嘶声道:“大人……我们……撤退时……看到……看到北狄中军……有一队人马……打着……打着朝廷的旗号……进了……北狄主帅大营……”
朝廷的旗号?!进入北狄大营?!
如同晴天霹雳,顾长渊和林婉清浑身剧震,脸色瞬间煞白!
“鹞鹰”?!朝中的内奸,竟然在此刻,亲临前线,与北狄主帅会面?!他们想干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刚刚取得的微小胜利带来的喜悦。
黎明将至,天色却仿佛更加黑暗。一场远比战场厮杀更凶险、更致命的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