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坪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冰河。
数千道目光死死钉在演武台边缘那根冰冷的盘龙石柱下。
苏明背靠着粗糙的石面,闭目而立。
洗得发白的粗布黑衣紧裹着精悍躯体,上面纵横交错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玉色光泽。
那根乌黑的铁条静静伏在他背后,平凡得刺眼,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重压迫感。
他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惊世一剑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连一丝波澜都未曾在他沉静如寒渊的眼底留下。
只有指尖偶尔无意识地在铁条粗糙的柄部摩挲一下,透露出这具躯壳下蛰伏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恐怖力量。
“第......第二轮抽签!开始!”
墨阳子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强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刻意避开了石柱下的阴影。
玉签筒再次旋转,灵光闪烁。
剩余的新晋弟子们如梦初醒,带着尚未褪去的惊惧和复杂心绪,重新涌向玉台。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角落,如同在避开一头沉睡的凶兽。
叶启灵、子无双、姜若兰三人也完成了抽签。
叶启灵看着手中玉签,又望向石柱下那道孤绝的身影,月蓝色的眼眸中水雾氤氲,指尖的灵珠不安地震颤着。
子无双清冷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只是握着凌音笛的手指微微收紧。
姜若兰紧紧捂着怀中的玉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比武继续进行。
但气氛已截然不同。
演武台上,无论谁上场,无论胜负如何,总显得心不在焉。
凌厉的剑光,精妙的术法,在众人眼中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暗。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根盘龙石柱下的阴影所攫取。
每一次宣布胜者,每一次掌声响起,都显得空洞而敷衍。
“第三轮!青云舍,苏明!”
墨阳子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冰冷。
“对阵——赤霞峰,赵莽!”
刷!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一个身材魁梧、手持两柄宣花巨斧的虬髯大汉,脸色变幻不定地踏上演武台。
他是赤霞峰新晋弟子中力量最强者,灵皇境一阶修为,以一身横练功夫和刚猛斧法着称。
然而此刻,他望向对面那根石柱的眼神,却充满了难以掩饰的......
恐惧!
苏明缓缓睁开眼。
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扫过演武台,落在赵莽身上,如同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他迈开脚步,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沉稳步伐,踏上青玉台面。
赵莽看着苏明背上那根乌黑的铁条,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刚才周通那惨烈的一幕如同噩梦般在他脑中回放。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狂吼一声为自己壮胆。
“装神弄鬼!吃你赵爷爷一斧!”
吼声未落,他全身肌肉贲张,土黄色的灵力如同怒涛般爆发!
两柄车轮般的巨斧带着开山裂石之势,卷起狂暴的罡风,一上一下。
如同两道撕裂空间的黄色闪电,朝着苏明当头劈下!
威势之猛,远超之前的周通!
引得台下不少弟子惊呼!
苏明依旧平静。
他甚至没有去握背后的铁条。
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极其随意地,朝着那两道呼啸而来的巨大斧影......
轻轻一点!
嗡——!
一股凝练到极致、沉重如山的恐怖“势”场,瞬间以他指尖为中心爆发!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塌陷!
嗤!
嗤!
两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那两道威猛无俦、足以劈开山岩的巨斧罡气,在距离苏明身体尚有三尺之遥时。
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星辰构成的叹息之壁,瞬间扭曲、崩解!
如同被无形大手抹去的沙画,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噗!
赵莽如遭重锤!
蓄势待发的力量被强行打断反噬!
他脸色瞬间涨红如猪肝,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连退七八步,最后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青玉台面上!
两柄沉重的巨斧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他双手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茫然和恐惧!
一指点破!
连铁条都未出!
死寂!
比上一次更加深沉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
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墨阳子长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
那是一种混合了惊骇、难以置信和深深忌惮的复杂表情!
他看着台上那个依旧平静收回手指的黑衣身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苏明......胜!”
“第四轮!青云舍,苏明!对阵——飞星峰,柳如风!”
柳如风,飞星峰新晋弟子中的佼佼者,灵皇境二阶修为,身法轻灵如烟。
一手“飞星剑”快如鬼魅,剑光分化,虚实难辨,令人防不胜防。
她轻盈地飘上演武台,身姿曼妙,一袭淡紫色衣裙随风轻舞。
然而,那张俏丽的脸庞上,此刻却布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
一丝苍白。
她紧握着手中细长的灵剑,指节发白,目光死死锁定着对面那道平静的身影。
“苏......苏师兄,请指教!”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明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依旧没有去握背后的铁条,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柳如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
她知道,面对此人,任何犹豫都是自取灭亡!
唯有以快打快,以幻破力!
“飞星逐月!”
她娇叱一声,身影瞬间化作七道真假难辨的紫色残影。
如同七颗飞坠的流星,从七个不同的刁钻角度,朝着苏明激射而去!
剑光点点,如同漫天星雨洒落,凌厉的剑气封锁了苏明所有闪避的空间!
台下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好快的身法!
好精妙的剑术!
面对这虚实相生、快如闪电的攻击,苏明依旧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七道残影及身、剑光即将临体的刹那——
苏明动了!
他只是极其简单地、向前踏出了一小步!
咚!
脚步落地的声音不大,却如同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一股沉重到无法形容的“势”场,随着这一步轰然扩散!
嗡——!
整个演武台的空间仿佛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那七道快如闪电的紫色残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的苍蝇,动作瞬间变得无比迟滞、僵硬!
凌厉的剑光更是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水银,速度骤减,光芒黯淡!
噗噗噗噗噗噗噗!
七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柳如风那七道真假难辨的残影。
如同梦幻泡影般,在苏明身周三尺之外,被那无形的沉重“势”场硬生生碾碎、溃散!
露出了她本体惊骇欲绝的身影!
她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手中灵剑兀自保持着前刺的姿态,却再也无法递进分毫!
一股难以抗拒的沉重力量死死压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连同手中的剑一起碾入青玉台面!
苏明平静地看着她,缓缓抬起右手食指。
柳如风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填满!
她毫不怀疑,对方只需指尖一点,自己就会像之前的赵莽一样,甚至更惨!
“我......认输!”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出这三个字!
声音带着哭腔和劫后余生的颤抖。
苏明抬起的食指,顿在半空。
随即,缓缓放下。
那股笼罩全场的恐怖“势”场,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
柳如风如同虚脱般,噗通一声软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紫色衣裙,看向苏明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后怕。
墨阳子长老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干涩无比:
“苏明......胜!”
一轮又一轮!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修为高低,无论施展何种精妙术法、凌厉剑招!
苏明的应对,只有三步:
抬脚,一步踏出!
沉重如星辰坠落的“势”场轰然爆发!
对手如同陷入泥沼,动作迟滞,力量溃散!
然后,或一指,或一掌,甚至只是一个眼神的压迫!
胜负立判!
摧枯拉朽!
势如破竹!
没有激烈的对抗,没有华丽的碰撞。
只有绝对力量层面的无情碾压!
那根乌黑的铁条,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他的后背!
台下,早已没有了议论,没有了惊呼。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所有新晋弟子看向那个一次次平静上台、平静下台的身影,如同看着一尊行走的人形天灾!
那根乌黑的铁条,在他们眼中,早已化作了死神的权杖!
观礼台上,内门长老们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
清璇长老眼中忧虑更甚。
云渺长老眉头紧锁,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丹霞长老紧握着扶手,指节泛白。
墨阳子长老眼神阴沉,握着玉册的手青筋暴起。
叶启灵的心,随着苏明每一次上台、每一次那沉重“势”场的爆发,都如同被狠狠揪紧!
她能感受到苏明平静外表下那深藏的疲惫和消耗!
每一次动用那恐怖的“势”,都是在燃烧他的本源!
终于——
“半决赛第一场!”
墨阳子长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嘶哑。
“青云舍,苏明!对阵——灵韵轩,叶启灵!”
轰!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瞬间打破了死寂的麻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叶启灵身上!
充满了同情、怜悯、以及......
一丝病态的期待!
看这怪物如何面对自己的同伴?
叶启灵娇躯猛地一颤!
月蓝色的眼眸瞬间睁大!
指尖的三颗灵珠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看着台上那道平静望来的目光,那目光依旧深邃平静,却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
复杂?
姜若兰失声惊呼,一把抓住叶启灵的手臂。
“启灵!”
子无双清冷的眸光也瞬间锐利起来,落在苏明身上。
“我......”
叶启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
她不怕输,但她怕......
怕看到苏明那无情的碾压,怕看到他眼中最后一丝熟悉的光芒彻底熄灭。
苏明站在台上,背着那根铁条,静静地看着台下脸色苍白、手足无措的叶启灵。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背在身后的右手,那紧握着铁条柄部的手指,却极其轻微地......
收紧了一下。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叶启灵,而是指向高台上的墨阳子长老。
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问道坪上空:
“这一场,我认输!”
轰!
整个问道坪再次炸开了锅!
认输?!
这个一路碾压、如同魔神般的苏明,竟然认输了?!
还是在对阵叶启灵的时候?!
惊愕!
不解!
疑惑!
如同潮水般涌来!
“认输?”
墨阳子长老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苏明。
“为何?”
苏明收回手,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依旧处于震惊中的叶启灵,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力竭了。打不动了!”
力竭?
打不动了?
看着台上那依旧渊渟岳峙、气息沉凝如山的身影,再看看台下脸色苍白、明显气息不稳的叶启灵,这话......
鬼才信!
但规则就是规则。
主动认输,无人可以强迫。
墨阳子长老脸色变幻,最终只能冷哼一声。
“苏明认输!叶启灵晋级决赛!”
苏明不再多言,转身,背着那根乌黑的铁条,一步步走下演武台。
脚步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认输”只是随口一说。
他再次走回那根盘龙石柱下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石面,缓缓闭上了眼睛。
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叶启灵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苏明那重新归于平静的身影。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脸颊。
她明白了。
他不是力竭。
他只是......
不愿对她出手。
那根冰冷的铁条,那沉重毁灭的剑意,终究......
没有斩向自己。
姜若兰紧紧抱住叶启灵颤抖的肩膀,泪水同样在眼眶中打转,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温暖。
她看向石柱下的苏明,又摸了摸怀中温热的玉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决赛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开始又结束。
失去了苏明这座大山的压制,叶启灵和子无双终于展现出了他们作为内门亲传的真正实力!
五行灵珠演化生生不息之阵,对抗无形音律杀伐之剑!
金、青、黄三色光华与无形音剑激烈碰撞,灵光爆闪,气劲纵横!
看得台下弟子目眩神迷,惊叹连连!
最终,叶启灵凭借五行阵法的绵长后劲和青木灵蕴的恢复能力。
险胜子无双半招,夺得了新晋弟子比武大会的第一名!
子无双屈居第二。
姜若兰则在另一组半决赛中惜败于一位专修雷法的弟子,最终获得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