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泼洒在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上,将汹涌拍岸的浪涛也染作一片橘红。
咸腥湿润的海风打着旋儿,裹挟着渔歌号子与隐约的喧嚣,拂过苏明冷峻的侧脸。
他玄色衣袍上那些繁复神秘的符文,在灵力不经意的流转下,悄然泛起幽微的蓝光,如同夜幕初临时天幕上最先亮起的几颗星辰。
“苏明,你看!”
姜若兰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她指着前方炊烟袅袅处,一袭淡粉色长裙被海风吹得紧贴身形,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她腰间悬着的小小药囊,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好热闹的村子,那香味...是刚出海的鱼鲜吧?”
她小巧的鼻翼翕动,脸上满是期待。
前方正是琉璃村。
村子依着半月形的天然港湾而建,数百户人家的屋舍大多以浅色的珊瑚石垒砌,屋顶覆着厚厚的海草。
此刻,港湾内桅杆林立,归航的渔船正密密麻麻地挤在码头上。
渔获卸下的撞击声、渔民们粗犷的吆喝声、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还有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混合了新鲜海产与炭火炙烤的霸道香气,共同织就了一幅喧嚣而充满生气的海滨渔村图卷。
“确是个歇脚的好去处!”
子无双白衣胜雪,腰间斜挎的翠玉长笛温润生光。
他气质清冷,目光扫过这喧闹的渔村,如同幽谷深潭映照红尘,不起波澜。
他微微颔首,声音如玉石相击。
“连日奔波,在此修整一夜再赴星轨琉璃海,甚好!”
叶启灵走在苏明身侧,月蓝色的长裙裙摆上,精致的红色花纹在夕阳余晖下仿佛流动的火焰。
她腰间的蓝色丝带随风轻扬,更衬得身姿灵动飘逸。
她望着港湾里鳞次栉比的渔船,以及船头悬挂的、用以吸引深海鱼群的奇异琉璃灯盏,那些灯盏在渐浓的暮色里开始次第点亮,散发出或幽蓝、或淡紫、或柔绿的光晕,将海面映照得如梦似幻。
“这琉璃灯...光芒流转不息,似有微弱灵力牵引,倒与村名相合!”
四人随着人流踏上码头的木质栈道。
栈道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混杂着海浪的拍打声。
迎面扑来的海腥味里,那股勾魂摄魄的鲜香愈发浓烈。
栈道两侧,简易的摊棚早已支起,炉火熊熊。
摊主们熟练地翻动着烤架上的鱼虾蟹贝,油脂滴落炭火,发出“滋啦”的爆响,腾起阵阵带着焦香的烟雾。
巨大的铁锅里,奶白色的鱼汤翻滚着,咕嘟咕嘟冒着泡,鲜美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几位小友面生,是头一回来我们琉璃村吧?”
一个面色黧黑、笑容憨厚的中年渔夫热情地招呼着,他面前的炭炉上,几条银鳞闪闪、肉质肥厚的大鱼正被烤得表皮焦黄酥脆,香气四溢。
“尝尝刚上岸的‘琉璃银梭’?这鱼离了琉璃海的水,半个时辰内不烤熟,鲜味就散了大半!配上我们村里特酿的‘海魄烧’,那滋味,神仙不换!”
姜若兰的眼睛立刻亮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装零钱的小荷包,又求助似的看向苏明。
苏明目光扫过那烤鱼,鱼肉雪白细嫩,油脂丰盈,确实引人垂涎。
他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好嘞!”
渔夫手脚麻利地取下烤鱼,用宽大的海草叶子托着,又从小泥炉上温着的陶壶里倒出四碗清澈却散发着浓烈酒香的液体。
“小友们请坐!尝尝鲜!”
四人就在摊子旁简陋的木桌边坐下。
烤鱼入口,外皮焦香酥脆,内里鱼肉鲜嫩得入口即化,带着大海特有的甘甜。
那“海魄烧”看似清冽如水,入口却如一道火线直冲腹中,旋即化作暖融融的热流散开,驱散了海风的湿寒,更将鱼肉的鲜美提升到了极致。
“果然名不虚传!”
姜若兰满足地眯起了眼,小口啜饮着烈酒,脸颊很快飞起两朵红云。
子无双也微微动容,仔细品味着酒中那股独特的、仿佛浓缩了海洋精华的烈性。
叶启灵则对盛酒的海螺杯产生了兴趣,指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青色木灵之气,轻轻拂过杯壁,似乎在探查其材质。
唯有苏明,在品尝美食的同时,幽深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悄然撒向四周。
喧嚣的人声、鼎沸的烟火气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异样的碎片——
几个倚在船舷边修补渔网的老渔民,交谈时目光躲闪,神色间带着难以言喻的忧虑和恐惧。
两个抬着沉重鱼获篓子的精壮汉子,手臂肌肉虬结,行走间却显得步履虚浮,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腰。
更远处,村口那栋明显比其他屋舍高大、气派许多,宛如一座小型堡垒的青石宅院门口,两个身着劲装的护院神情肃杀,目光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路人。
那宅院高墙深垒,飞檐下悬挂着数盏硕大的琉璃风灯,灯罩上似乎还铭刻着某种防护符文,在暮色中流转着微弱但稳定的灵光。
这就是村中首富,也是琉璃村实际掌控者——赵万山的府邸。
关于他的议论,也零星地飘入苏明的耳中:
“...赵老爷家的船队这次收获听说...唉,不太行...”
“...嘘!小声点!莫提莫提!小心祸从口出!最近...不太平...”
“...可不是,听守夜的老张头说,昨夜又听到...那声音了...瘆得慌...”
这些只言片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明心湖中荡开微澜。
这看似繁华喧嚣、生机勃勃的琉璃村,其乐融融的渔火炊烟之下,似乎潜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暗流。
“几位仙师,天色已晚,若是不嫌弃,村东头‘听涛居’的老掌柜是我本家,客栈干净,厨子手艺也好,尤其擅长烹制夜捕的‘月光贝’!”中年渔夫一边收拾着烤鱼的残骨,一边热心地指点,“沿着这条主路一直往东,看到门前挂着一串最大海螺风铃的就是了!”
“多谢!”
苏明放下几枚银钱,沉声道谢。
四人起身,沿着渔夫所指的方向,离开喧嚣的码头,步入村子内部。
越往里走,码头的喧闹声渐渐被抛在身后,村中的道路变得狭窄而安静。
珊瑚石砌成的房屋在夜色中投下幢幢黑影,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口透出昏黄的灯火。
夜风穿过狭窄的巷弄,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吹动着屋檐下悬挂的、用以驱邪的晒干海星和鱼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白日里那份鲜活热闹的气息仿佛被夜色吸走了,只余下一片带着海腥味的沉寂。
姜若兰下意识地靠近了叶启灵一步,小声道。
“启灵,这村子...怎么感觉晚上有点...阴森森的?”
叶启灵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月蓝长裙在夜色中流淌着静谧的光泽,腰间的金、木、土三颗灵珠在袖中悄然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靠海之地,夜风本就凛冽些。莫怕!”
子无双走在最前,白衣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脚步无声,只有腰间的翠玉长笛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经过赵万山那座宛如堡垒的青石大宅时,他清冷的目光扫过高墙上那些若隐若现的防护符文,又掠过门口那两个如同石雕般肃立的护院,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就在他们即将走过赵府那扇紧闭的、包裹着厚实铜皮的巨大黑漆木门时——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充满了无尽恐惧的惨嚎,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破了琉璃村沉沉的夜幕!
那声音正是从高墙之内、那座最气派的主楼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重物轰然倒地的沉闷巨响!
“老爷!!!”
“来人啊!快来人啊!!!”
宅院内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器物被撞翻的碎裂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将死寂的村庄彻底惊醒!
苏明脚步骤停!
他猛地回身,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赵府深处那灯火通明的主楼方向。
他玄衣上的符文感应到主人心绪的激荡,骤然亮起,幽蓝的光芒在夜色中勾勒出神秘而凌厉的线条。
叶启灵和姜若兰脸色同时一变。
子无双按在腰间翠玉笛上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出事了!”
姜若兰失声道,医者的本能让她立刻就想冲过去。
苏明手臂一横,拦住了她,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等等!情况不明,切莫妄动!”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赵府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撞开!
一个穿着管事服色、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中年男人连滚爬爬地冲了出来,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索性命。
他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唇哆嗦着,指着门内主楼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竟是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
“鬼...鬼啊!老爷...老爷他...心...心...”
他终于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随即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竟是骇得当场失禁,昏死过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尾椎骨悄然爬上四人的脊背。
赵府大门洞开,内里人影幢幢,灯火摇晃,惊恐的尖叫和哭喊如同瘟疫般蔓延出来,撕碎了琉璃村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
苏明眼神凝重如铁,第一个迈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混乱与恐惧的旋涡中心。
叶启灵紧随其后,灵珠的光华在袖中隐隐流转。
子无双和姜若兰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上。
血腥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类似于烧熔琉璃矿石的焦糊气息,隐隐从主楼方向飘散出来,钻入他们的鼻腔。
夜探琉璃村的第一晚,死亡已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