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强跑回屋后，李秀芬转身进了厨房。锅里的米刚冒气，她顺手掀开灶台边一个竹筛，底下压着几根细长的褐色根茎，表皮粗糙，像是晒干的树根。这是前两天收菜干时在角落发现的一堆陈年干货，没人认领，她便带了回来。
她盯着看了会儿，想起郑老爷子提过的话。那晚他说九节菖蒲长在老墙根，背阴处，采回来要泡淘米水去涩。这东西虽不是药，但也是野地里长的根，或许也能这么处理。
她把根茎放进盆里，舀了昨晚剩下的淘米水倒进去，没过食材，盖上盖子放在一边。等中午饭后有空再折腾。
林建华下班回来，闻到锅里一股土腥味，皱了眉：“炖啥呢？怎么像地窖里的泥味？”
“试个新菜。”她说，“叫地骨芽，晒干了存了好几年。”
“能吃？”他夹了一筷子，蒸得软乎，可一入口就吐了出来，“又麻又涩，跟嚼草根似的。”
“还没做好。”她把剩菜倒进碗里，“我换法子。”
第二天一早，她把泡了一夜的地骨芽捞出来，刮掉外皮，切成薄片，拿开水焯了一遍。锅烧热，倒一点香油，炸葱蒜末，香味一出来就把菜倒进去翻炒。最后调了点酱油、糖，勾了层薄芡，装进白瓷小碗。
颜色透亮，有点像琥珀。
她端着碗走到钱婶家门口，轻轻敲门。
钱婶开门见是她，目光落在她手上。“又做什么吃的？”
“您尝尝这个。”她把碗递过去，“叫地骨芽，以前没人做，我试着弄了个做法。”
钱婶接过碗，看了一眼：“这不就是没长好的山药？看着不起眼。”
“您先吃一口试试，不好吃就算了。”
钱婶犹豫了一下，夹起一片放进嘴里。刚咬下去是软的，接着有一丝甜味泛上来，还带着点清香气，不像荤腥，也不像蔬菜。
“咦？”她抬头，“这真是那个干根子做的？”
“嗯。”李秀芬笑，“泡了一晚上淘米水，去涩。又用葱蒜炝锅，加了点糖提味。”
钱婶放下筷子，认真看她：“你这脑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就是瞎琢磨。”她说，“冬天菜少，总得想法子换花样。”
钱婶点点头，把碗端进屋，放在桌上。“你等等。”
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纸页发黄，边角卷了。翻开一页，上面写着几行字，还有火候标注。
“我以前抄过一本旧食谱。”她说，“里面有道煨芋头，讲的是文火慢煨，让味道慢慢渗进去。你这菜要是用炒，火太急，容易外熟里生。不如换个法子，小火焖一会儿。”
李秀芬接过本子，一页页看。上面记着“砂锅垫底布防焦”“三沸后转微火”“加盖焖半刻”。
“我能照着试试吗？”
“拿去。”钱婶说，“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当天晚上，李秀芬重新做了地骨芽。这次用小砂锅，底下垫了块湿布，菜加点水，盖上盖子，灶上小火煨了二十分钟。揭开锅盖时，屋里一股温润的香气。
林建华闻着味走过来：“这回不一样。”
他尝了一口，点头：“软，还香。”
“钱婶教的。”她说，“人家有本老食谱，记了不少古法。”
林建华剥着蒜，说了句：“你天天鼓捣这些，费时间。咱家又不吃酒席，何必弄得这么讲究？”
“可日子不是光吃饱就行。”她一边洗锅一边说，“钱婶肯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说明她信我。她一个人住久了，书没人看，话没人听。咱们做顿饭，其实也在接她的茬。”
林建华没再说话，默默把剥好的蒜递给她。
第三天中午，她在公用厨房支起砂锅，当着几家人的面开始做地骨芽。先把根茎焯水，再入锅加水，放葱姜，盖盖小火煨。
香味慢慢飘出来，吴婶家孩子扒着门框问：“秀芬姨，炖啥呢？这么香？”
赵大妈路过也探头：“哟，这味儿听着高级。”
钱婶听见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站到灶边。
“火再小点。”她说，“你看锅盖缝冒的气，要是断断续续，就正好。要是噗噗直冒，就太大了。”
李秀芬调了火苗。
“还得煨八分钟。”钱婶看着手表，“不能急。”
几个人围着看，谁也没说话。
八分钟后，她打开锅盖，夹了一块尝。软糯，回甘，香气沉在舌尖。
“成了。”她说。
钱婶点点头：“这回对了。”
她盛了一大盘，先给钱婶装了一份。钱婶没推辞，端着碗回屋，临走说：“明儿我带点干桂花来，配这个菜正好。”
林建华帮她收拾灶台。他把砂锅刷干净，又把灶面擦了一遍。
“你以后还想试别的？”他问。
“有空就试试。”她说，“地骨芽能行，别的未必不行。”
他嗯了一声，把抹布挂回钩子上。
傍晚，她坐在门槛上择菜，听见外面有人喊她名字。
是钱婶，手里拎着个小布包。
“给你。”她递过来，“去年晒的桂花，一直没用。今天早上我想起来，这个配煨菜，提香。”
李秀芬接过，解开一看，金黄的小花干干净净。
“谢谢。”
“别光谢。”钱婶说，“下回做，叫我一声。我也想看看火候。”
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
“我那本子，你还留着吧。后面还有几页，记的是节令小菜。中秋快到了，也许用得上。”
李秀芬握紧布包，点头。
钱婶走了。她把桂花包好，放进柜子最上层，和冰糖放在一起。
夜里，她翻出那本旧食谱，一页页看。有些字迹模糊，她拿铅笔轻轻描了一遍。翻到最后一页，角落写着一行小字：“凡物皆可入馔，贵在匠心。”
她合上本子，放在灯下。
第二天一早，她去院角翻土。墙根处有几处松动的砖，她小心扒开，露出下面潮湿的泥土。她记得郑老爷子说过，这类根茎喜阴湿。
她挖了一会儿，手指碰到一根细长的东西。拔出来一看，外皮褐黄，比晒干的粗一些。
她洗干净，切片泡水。
中午，她又煨了一锅。
这次香味更浓。
林建华吃了两勺，说：“这回的比上次的好。”
她没说话，只把剩下的一整盘端去了钱婶门口。
钱婶开门时正拿着那本食谱，像是刚看过。
“你种的？”她问。
“挖的。”她说，“就在咱们院墙根。”
钱婶低头看那盘菜，热气往上冒，映着她的脸。
她伸手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