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站在自家门口，手还搭在门框上，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不该张这个嘴，可不说又憋得慌。妞妞夜里总醒，她白天上班没精神，厂里最近任务重，她怕哪天出错被批。
秀芬听见问话，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她把抹布拧干，挂在灶台边的铁钩上，抬头看着王霞。王霞眼底下一片青黑，头发也没梳整齐，一件蓝布衫领口都磨毛了。
“你去上班，孩子交给我，放心。”秀芬说。
王霞愣住，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以后你走之前把妞妞送来就行。”秀芬转身打开柜子，拿出个小碗，倒了点热水涮了涮，“我这边做饭也顺手，别让孩子饿着。”
王霞这才缓过神，赶紧点头。“我六点半就得进厂，早班。晚上十一点才回来……有时候还得加班。”
“那就早上送来。”秀芬把碗收好，“晚上我等你回来再送回去。”
王霞想说谢谢，又觉得两个字太轻，压不住心里那份沉。她站着没动，看着秀芬收拾锅灶，背影利落，一点不拖沓。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透，王霞就抱着妞妞来了。孩子还没睡醒，小脸贴在妈妈肩上，手里抓着半截旧布条。王霞把妞妞放下，蹲下来说：“乖，李婶家有糖糕吃，妈妈下班来接你。”
妞妞睁开眼，看见不是自己家，立马瘪嘴要哭。王霞狠心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逃。
秀芬一把抱起妞妞，轻轻拍她的背。“不怕啊，你看，窗台上那个小瓷猫，是你乐乐哥玩过的。咱们今天也玩它好不好？”
妞妞抽抽鼻子，眼睛湿漉漉地看她。
秀芬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碟枣泥饼干，掰了一小块递过去。“香不香？李婶做的，专给听话的孩子吃。”
妞妞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小口咬了。酥脆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来，她慢慢不哭了。
中午饭是二米饭配炒白菜帮子。秀芬把米粒拨到小碗里，吹凉了喂她。妞妞吃得慢，但没吐出来。吃完后秀芬给她擦嘴，又拿了个布老虎逗她玩。孩子终于笑了两声。
夜里十点多，妞妞突然惊醒，哇地哭起来。秀芬立刻起身，摸摸她额头不烫，就知道是做噩梦了。她抱起孩子，在床边轻轻走动。
“妈妈不是不要你。”她低声说，“妈妈去干活了，给你挣买鞋的钱，买花衣服，买小饼干。明天就能见到了。”
妞妞抽噎着，小手紧紧抓她的衣襟。秀芬哼了段不成调的儿歌，一遍遍拍她的背。等孩子重新睡熟，她才轻轻放回被窝，盖好被角。
第三天早上，王霞来接人。妞妞正坐在小板凳上啃芝麻糖球，脸上沾着碎渣。看见妈妈进来，她跳下凳子扑过去，嘴里喊着“妈——”。
王霞眼眶一下子红了。她蹲下抱住女儿，发现她比前两天胖了些，脸色也不那么黄。
“谢谢你……”她声音有点抖。
秀芬正在洗尿布，头也没抬。“谢啥，孩子没闹就好。昨儿半夜蹬被子，我起来三回。”
王霞低头看妞妞，手指抚过她的小脸。“她以前从不来别人家过夜，连奶奶家都不肯留。”
“熟了就好了。”秀芬拧干布片，“你们工人三班倒不容易，我能帮就帮一把。”
王霞站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这几天总觉得腿发软，头晕。”
秀芬停下动作，抬头看她。“吃饭了吗？”
“随便扒拉两口。”
“那你更得照顾自己。”秀芬从锅里倒出一碗热牛奶，递过去，“喝点暖身子。”
王霞迟疑。“这……能行吗？”
“咋不行。”秀芬把碗塞进她手里，“又不是金贵东西，喝了不亏。”
王霞捧着碗，热气熏到脸上。她小口喝着，奶香混着甜味在嘴里散开。
“回家后用热水泡脚。”秀芬一边刷锅一边说，“水要没过脚踝，加一小撮盐。十分钟就行。”
“管用？”王霞问。
“管用。”秀芬回头看了她一眼，“解乏。睡前别想厂里的事，想想妞妞笑的样子。”
王霞点点头，把碗还回去。“我记住了。”
第五天，王霞照常送妞妞过来。这次孩子进门就没哭，自己跑去翻秀芬的针线筐。王霞站在门口，说了句：“昨晚我泡了脚，今早起来头不晕了。”
秀芬正在和面，手上沾着粉。“我说的没错吧。”
“嗯。”王霞顿了顿，“我还带了点糙米，是你上次说的那种，煮粥最养人。给你留半斤。”
秀芬没推辞。“行，正好给妞妞熬点米油。”
王霞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忽然觉得胸口松了些。以前她总觉得一个人扛着才算本事，现在才知道，有人愿意接住你摔下来的东西，也是一种活法。
第十天夜里，王霞提前半小时回来了。她轻轻推开秀芬家的门，看见妞妞睡在秀芬床上，身上盖着小花被。秀芬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手里缝着什么，针线在布上来回穿动。
听到动静，秀芬抬头。“这么早就回来了？”
“任务提前完成了。”王霞走进来，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看女儿。妞妞睡得很熟，嘴角还带着笑。
秀芬把针别在布上，站起来。“我收拾一下就送她回去。”
“不急。”王霞摇头，“让她多睡会儿。”
两人站在床边，谁都没说话。屋外风小了，院子里静悄悄的。
秀芬把剩下的尿布叠好，放进竹篮。她端起热水瓶，往盆里倒了点热水。“你要是累，现在就能泡脚。”
王霞笑了笑。“等回家再弄。”
秀芬没再说什么，只把篮子提到门口。她弯腰穿鞋的时候，王霞突然开口：“秀芬。”
“嗯？”
“你说……我能不能也学着做那芝麻糖球？妞妞爱吃。”
“当然能。”秀芬直起身，“明天我就教你。先炒芝麻，火不能大，炒出香味就行。”
王霞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妞妞的额头。孩子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
秀芬提起篮子往外走。王霞抱着妞妞跟在后面。夜风从巷口吹进来，掀起了晾在绳上的褯子一角。
她们穿过院子，走到王霞家门口。秀芬把篮子放在台阶上，转身要走。
王霞抱着孩子没动，看着她的背影。“秀芬。”
秀芬回头。
“下次……我还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