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侍郎周明抵达楼兰的那天,绿洲上飘着入冬的第一场细雨。沈清辞带着学馆的孩子们在城门口迎接,阿木举着“欢迎长安使者”的木牌,上面的字是孩子们凑在一起写的,汉胡双语并排,虽稚嫩却工整。
周明从马车上下来时,目光先落在了孩子们身上。十几个孩子穿着新做的棉袍,一半是汉式对襟,一半是胡族斜襟,手里捧着用红布包好的礼物——有阿依莎绣的胡旋舞帕子,有小石头写的“平安”字帖,还有羌部孩子编的狼牙草环。
“周大人一路辛苦。”沈清辞拱手行礼,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雨丝,“楼兰的孩子们盼了您三天,说要亲手给您递茶。”
周明笑着接过阿依古丽递来的奶茶,温热的瓷碗暖了冻僵的手指:“沈先生把西域治理得这样好,老夫在长安就听说了——学馆书声琅琅,商队络绎不绝,连陛下都赞您‘以文安边,胜过千军’。”他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锦盒,“这是陛下和娘娘给学馆的赏赐,有新刻的《十三经》,还有皇后娘娘亲手绣的‘劝学’匾额。”
锦盒打开的瞬间,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叹。《十三经》的封皮是深蓝色的云锦,烫着金字;“劝学”匾额是梨花木做的,边角雕着缠枝莲,绣字用的金线在雨里闪着光。
“皇后娘娘说,”周明指着匾额上的针脚,“西域的孩子和长安的孩子一样,都该有书读,有学上。等开春了,朝廷会派三十个先生来,在龟兹、于阗都设学馆,让‘同心’二字,传遍西疆。”
学馆的院子里,周明亲手将匾额挂在正厅门楣上。红绸落下的刹那,孩子们齐声念起《三字经》,汉话的清晰混着胡语的软糯,像雨丝落在新苗上,润得人心头发颤。周明站在廊下,看着小石头踮脚帮阿依莎扶正歪了的发髻,看着羌部孩子把自己的羊皮袄披在汉文先生肩上,忽然对沈清辞道:“当年老夫随先帝西征,见的都是刀光剑影,哪敢想有今日——书声盖过了厮杀声,笑脸比烽火台更亮。”
沈清辞望着匾额上的“劝学”二字,想起林晚意在信里写的“教育不是灌输,是让种子自己发芽”。他转身对孩子们道:“周大人是来给咱们上课的,今天学《诗经》里的‘小雅’,谁学得好,有长安带来的桂花糖吃。”
课堂设在临时搭起的棚下,雨打在帆布上“咚咚”作响,倒成了天然的节拍。周明讲“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阿依莎听不懂“鹿鸣”,小石头就指着画册上的鹿,用刚学会的胡语解释:“像草原上的黄羊,吃草时会叫。”周明讲“伐木丁丁,鸟鸣嘤嘤”,羌部孩子立刻用口哨吹出鸟鸣的调子,引得满室欢笑。
课间休息时,周明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听他们讲西域的趣事。阿木说自己种的稻子快抽穗了,比沈先生带来的样本还高;灵儿说苏织娘教她织了“胡汉合璧”的锦帕,要寄给长安的皇后娘娘;最腼腆的羌部男孩捧着块烤饼,小声说:“这是阿妈用青稞和江南的米做的,大人尝尝。”
周明咬了一口烤饼,青稞的粗粝混着稻米的软糯,竟格外香甜。他抹了抹嘴角的碎屑,对沈清辞道:“回去后,老夫要奏请陛下,在西域推广‘混种’之法——不光稻子能混种,人心也能。”
傍晚的雨停了,天边挂起一道彩虹,一头连着学馆的炊烟,一头扎进远处的胡杨林。周明要去查看楼兰的织坊,沈清辞陪同前往,孩子们跟在后面,像一串叽叽喳喳的小尾巴。织坊里,苏织娘正带着胡女们赶制一批新锦,上面绣着“长安-楼兰”的商路图,骆驼、马车、学馆、稻田,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
“这是要送给波斯使者的,”阿依古丽指着最中间的纹样,“上面的太阳是西域的,云朵是中原的,我们说,这叫‘同一片天’。”
周明抚摸着锦缎,指尖划过那些交错的纹路,忽然明白:所谓盛世,从来不是一方压倒另一方,而是像这锦缎上的纹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时光里织出温暖的底色。
夜里,沈清辞和周明坐在学馆的灯下,翻看西域的舆图。周明指着龟兹的位置:“老夫带来了三十套农具,都是江南新改良的曲辕犁,比西域的直犁省力三成,明天就让工匠教当地人用。”他又从行囊里取出一本账册,“这是户部拨的专款,用于修缮西域的驿站,以后商队往来,食宿更方便。”
沈清辞看着账册上的数字,忽然想起初到西域时,连找个能写字的地方都难。他提笔在舆图上圈出几个点:“明年春天,想在这些地方种上玉兰,皇后娘娘说,花能让人的心变软。”
周明笑着点头:“好啊,等玉兰花开了,老夫再来看。到时候,说不定能听到孩子们用胡语背《楚辞》呢。”
窗外,孩子们在雨后的院子里追逐,踩得水洼“啪啪”响。他们的笑声穿过窗纸,混着远处商队的驼铃声,像一首没有谱子的歌。沈清辞望着那片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第三卷的故事,就该在这样的声息里慢慢铺展——书声、笑声、驼铃声,还有种子破土的声音,都在说:西疆的春天,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