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已经越过山城步道的吊脚楼，斜斜地照在老幺茶馆的青石板地上，投下竹椅交错的影子。吴梦琪跪在凉糕摊后的小板凳上，手机屏幕的反光在她脸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她正手把手教陈婆婆操作外卖平台的设置界面，指尖划过屏幕时，能感觉到老人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胳膊。
“婆婆您看，这个‘到店自提优先’的按钮一定要点绿，这样系统就会优先推荐客人到店里来取，不会自动分配给骑手了。” 吴梦琪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慢，像哄孩子学步一样耐心。她的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深色的汗渍顺着脊椎的纹路往下蔓延，黏在皮肤上又闷又热 —— 茶馆里不通空调，只有头顶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吹过来的风都带着老鹰茶的苦味和牛油火锅的余温。
陈婆婆佝偻着背，银镯子随着点击屏幕的动作轻轻磕碰着手机边缘，发出细碎的 “叮叮” 声。她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鼻尖几乎要碰到屏幕，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图标上：“这个…… 这个绿点点就是开起了？”
“对，绿点点就是开起了。” 吴梦琪帮她把眼镜推回鼻梁，指尖不经意触到老人布满老年斑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她心里一动。“现在咱们绑定定位，您看这个小箭头，要挪到茶馆门口的蓝布帘这儿，客人导航就能精准找到您了。” 她一边说一边滑动地图，把定位指针稳稳地落在 “老幺茶馆” 的位置上，“以后客人下单，就能看到‘距您 300 米，步行 5 分钟’，就不会迷路啦。”
陈婆婆盯着屏幕上的定位点，突然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手轻轻覆在吴梦琪的手背上：“妹儿啊，你说现在这生意咋就这么难呢？以前我在这摆摊，支个木架子就能卖凉糕，客人来了喊声‘要碗凉糕’，我就知道多放红糖还是多放蜜枣。现在倒好，天天对着个小屏幕，上面的字比蚂蚁还小，按钮点错一下就要罚钱……”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银镯子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吴梦琪这才注意到，老人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做凉糕的糯米粉，指关节因为常年泡在井水里而有些变形，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茧子 —— 那是几十年揉米浆、切凉糕磨出来的。
“婆婆您别急，学会了就不难了。” 吴梦琪抽出一只手，从帆布包里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眼角，“您这凉糕这么好，用井水镇着，红糖自己熬，多少人想吃都找不到地方呢。咱们学会用手机，就是让更多人知道您的好手艺。”
两人头挨头研究手机的样子，吸引了周围店铺的老板。先是隔壁卖手工皮具的王大叔凑过来，手里还拿着刚裁好的牛皮料：“陈婆婆，你这线上生意弄顺了？上次听你说被平台罚钱了嘛。” 接着是卖老重庆明信片的李姐，她的摊位就在茶馆对面，竹篮里的明信片印着十八梯的老照片；再后来是卖炒货的张叔，手里还攥着一把刚炒好的瓜子，香气混着凉糕的甜香飘过来。
“可不是嘛，多亏了这位妹儿。” 陈婆婆抬起头，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不然我这凉糕摊怕是要关门喽。”
“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这些新东西一看就会。” 王大叔挠了挠头，手里的牛皮料在指尖转了个圈，“我那网店开了半年，就卖出去三单，后台数据看得我头都大了，啥是‘转化率’？啥是‘客单价’？根本看不懂。”
“我也是我也是。” 李姐赶紧接话，她的齐耳短发别着个珍珠发卡，说话时发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平台说要投广告才有流量，我充了两百块钱，钱扣完了订单也没多几个，问客服就说‘投放正常’，谁知道钱花到哪儿去了？”
张叔往嘴里扔了颗瓜子，嗑得 “咔嚓” 响：“我更惨！上次有人说帮我弄‘直播带货’，要了五百块‘服务费’，结果就拍了段我炒瓜子的视频，发出去连个水花也没有，现在打电话都不接了。” 他把瓜子壳吐在地上，“这些新花样看着热闹，全是骗我们这些老骨头的！”
一时间，凉糕摊周围热闹起来，老板们七嘴八舌地倒苦水，像开起了诉苦大会。吴梦琪找了个小马扎坐下，拿出笔记本认真记录，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
王大叔（手工皮具）：不懂后台数据，无法分析客户偏好；
李姐（明信片）：广告投放效果不明，资金安全无保障；
张叔（炒货）：遭遇虚假服务，对新营销方式信任度低；
陈婆婆（凉糕）：操作技术不足，对智能设备有畏难情绪；
隔壁茶馆刘老板：不会线上评价管理，差评堆积影响排名……
晨光透过茶馆的木窗棂，在笔记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渐渐汇成一个清晰的轮廓。吴梦琪在笔记本的新页面上写下大大的标题：“共性问题：数字化断层”，下面画了个双线箭头，左边写 “技术缺失”，右边写 “信任缺失”，两个词之间用圆圈连起来，像个解不开的结。
“你们说的这些，其实就是‘数字化断层’。” 吴梦琪合上笔记本，看着围拢来的老板们认真地说，“简单说就是新的技术方法和咱们传统的做生意方式没接上轨，一方面是咱们不会用这些新工具，另一方面是怕被骗，不敢用。”
“对对对，就是这样！” 王大叔一拍大腿，牛皮料差点掉在地上，“上次有人上门说要帮我弄‘小程序’，说能让客人直接在手机上选款式，结果收了钱就没影了，小程序根本没法用。” 他从摊位底下翻出个破旧的平板电脑，屏幕裂了道缝，“你看这上面的后台，全是英文，我哪看得懂？”
吴梦琪接过平板电脑，屏幕上确实是全英文的后台界面，复杂的图表和数据看得人眼花缭乱。“这明显是被骗了，正规的小程序后台都是中文的，还会教怎么用。” 她指着界面上的 “Sales data”（销售数据）说，“其实这些就是告诉您卖了多少货，哪个款式好卖，要是翻译成中文，您肯定看得懂。”
王大叔凑近了看，眉头拧成个疙瘩：“可不是嘛，要是写成‘卖货数量’‘哪个好卖’，我不就明白了？非要弄这些洋文，不是诚心欺负我们没文化吗？”
“还有那些搞直播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张叔往地上吐了口瓜子壳，“说什么‘一场直播卖爆千单’，结果来了就拍我炒瓜子，让我说‘家人们买它’，我说不出口还嫌我不配合，最后钱也不退。” 他哼了一声，“我看这些新东西就是坑人的，还是老老实实地守着摊子靠谱。”
“也不能这么说。” 吴梦琪笑着摇头，“就像陈婆婆的凉糕，用井水镇着是老规矩，但咱们学会用手机接单，就能让更多人吃到这口清凉，这不是坏事。关键是要找到咱们能懂、能用、信得过的方法。” 她看向陈婆婆，“婆婆您说对不？”
陈婆婆正颤巍巍地端着一碗凉糕走过来，碗里的红糖汁微微晃动，冒着丝丝凉气。“妹儿说得对。” 她把凉糕递给吴梦琪，银镯子在碗沿轻轻一碰，“这是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加了蜜枣，你快尝尝。” 她又给周围的老板们每人端了一小碗，“大家都尝尝，凉快凉快，咱们慢慢聊。”
凉糕的清甜混着井水的清凉滑入喉咙，瞬间驱散了晨热带来的烦躁。吴梦琪看着手里的凉糕，突然有了主意：“其实咱们可以自己组织个‘老街数字化互助小组’，我每周来两次，教大家用手机接单、看数据；王大叔您不是会修东西吗？可以帮大家看看设备问题；李姐您女儿是大学生吧？可以请她帮忙设计简单的广告图；张叔您人脉广，可以打听靠谱的技术公司，免得被骗。”
她的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激起层层涟漪。老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渐渐有了光。“这个主意好！” 李姐眼睛一亮，珍珠发卡闪了闪，“我女儿学设计的，让她周末来帮忙做图，肯定比那些骗钱的做得好！”
“我也能帮忙！” 王大叔拍着胸脯，牛皮料在手里扬了扬，“谁的手机、平板坏了，我免费修，以前在厂里我就是修机器的！”
张叔也点头：“我认识市场监督局的老周，让他帮咱们甄别那些技术公司，要是敢骗钱，咱们就举报他！”
陈婆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银镯子晃得更欢了：“那以后咱们老街的生意肯定能好起来！我这凉糕能卖到解放碑去，王大叔的皮货能卖到外地去，李姐的明信片能寄到全国各地去！”
吴梦琪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心里暖暖的。她翻开笔记本，在 “数字化断层” 下面写下解决方案：
技术扫盲：每周两次 “手机操作小课堂”，从基础接单、改设置教起，用重庆话标注操作步骤；
信任重建：建立 “老街商户互助群”，共享靠谱技术资源，集体抵制虚假服务；
优势转化：将 “手工制作”“传统工艺” 等特色融入线上展示，如陈婆婆的 “井水镇凉糕” 故事；
数据简化：制作 “一看就懂” 的销售数据表，用图表代替文字，标注 “卖得好”“卖得少” 等通俗解释。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木窗照在笔记本上，把字迹映得格外清晰。吊扇慢悠悠地转着，老鹰茶的苦味混着凉糕的甜香，在空气里酿成一股独特的味道。老板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有人说要做 “老街美食地图”，有人说要拍 “匠人日常” 小视频，那些曾经让他们头疼的 “新东西”，突然变成了触手可及的希望。
吴梦琪收拾好笔记本，背上帆布包准备离开。陈婆婆非要塞给她一饭盒凉糕，说是 “给你带回去当下午茶”；王大叔送了她个手工缝制的手机挂绳，上面坠着个小小的牛皮辣椒；李姐给她寄了张明信片，上面是十八梯的晨雾，背面写着 “谢谢你，让老街有了新希望”。
走出老幺茶馆时，青石板路上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有人举着相机拍照，有人拿着手机导航找店铺，有人被凉糕摊的香味吸引，驻足在陈婆婆的摊子前扫码下单。吴梦琪回头望去，只见陈婆婆戴着老花镜，正在认真地确认订单，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旁边围拢着帮忙的老板们，笑声顺着步道飘过来，混着吊脚楼的炊烟，在晨光里凝成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
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笔记本，上面 “数字化断层” 几个字旁边，已经被红笔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仿佛在说：这道鸿沟，并非不可逾越。只要用真诚架桥，用耐心铺路，传统与现代就能在这山城步道上相遇，让老手艺在新时代里继续发光。
吴梦琪的脚步轻快起来，帆布包上的金属搭扣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前面还有更多的老字号等着她去拜访，更多的问题等着她去解决，但她心里充满了信心。因为她知道，在这条布满青苔的山城步道上，在这些坚守岁月的老匠人心里，藏着最坚韧的生命力，只需要一点耐心和智慧，就能让它们在数字时代里，绽放出新的光彩。
晨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希望的路，路上洒满了凉糕的甜香、牛皮的质朴和明信片的诗意，更洒满了一个年轻人用真诚与坚持，为传统手艺搭建的数字化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