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马克西姆遇到了几个同样趁着天色未完全黑透、从田里归家或进行最后劳作的农人。那些农人看到他这具极具压迫感的身形,大多会露出些许源于力量的敬畏,但同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或许因为他“乔哑巴”这个樵夫身份,常年独自在山林活动,与村庄核心的农耕生活和社会关系网络有些距离。
双方通常只是简单地点点头,连眼神交流都很少,便各自错身而过。农人们随后便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压低声音交谈起来,而他们的话题,几乎毫无例外地,很快便绕不开那件如今正牵动着整个村庄神经的大事。
“张家的这个运道……唉,真是没得说,祖坟冒青烟了。”一个脸上布满沟壑、腰背佝偻的老农,一边费力地用锄头清理着田埂边的杂草,一边对旁边的同伴咂着嘴,语气复杂难明,既有感叹,又似乎藏着别样的情绪,“那么多好东西……光是看着,眼睛都快要看花了。”
“是啊,老哥,”另一个同样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汉子接话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和赤裸裸的渴望,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连忙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补充道,“……那可都是‘上头’赏下来的,规矩大着呢,咱们啊,看看就行了,可不敢瞎惦记,那是要招祸的。”
“惦记?嘿,谁特么敢惦记?”那老农闻言嗤笑一声,笑容却显得有些发苦,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那是拿闺女去……呃,是去享福换来的,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命贱,也就只能远远看看的份儿。现在啊,只盼着……‘那位’,能因此心情好点,多保佑咱们村子接下来几年风调雨顺,少些灾殃,俺就谢天谢地喽。”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自我安慰和一种对强大未知力量的卑微祈求。
马克西姆刻意放缓了下山的脚步,佯装整理肩上沉重的柴捆,调整一下背负的姿势,实则将身后不远处那几个农人压低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清晰听在耳中。
“上头”、“赏下来”、“享福”、“那位”——这些模糊而充满敬畏的指代,以及村民们言语间那既无比羡慕、又深怀恐惧,既渴望那财富、又绝对不敢沾染分毫的矛盾情绪。
一场伴随着异常丰厚聘礼的、极不对等的“婚姻”,一个高居“上头”、被村民用“那位”来称呼、其存在本身便笼罩着巨大恐惧阴影的存在。这幅诡异的图景,在他心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个村子即将举行一场婚礼?但是却又异常的诡异,队长他们现在在哪里?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存在在这个村子?
马克西姆将背上那捆沉甸甸的柴火送到了村边一户相熟的人家,沉默地换来了几块黑硬、能当石头使的杂粮饼子。
他靠着那户人家低矮的土坯院墙,沉默地、用力地啃着能硌掉牙的饼子,如同岩石般坚毅的目光却再次投向暮色渐浓的村庄。
他看到三三两两的村妇聚在井边或自家门口,一边机械地浆洗衣物或择着筐里稀拉的野菜,一边交头接耳,声音时而因激动而拔高,时而又因恐惧而骤然压低。
她们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频繁地瞟向村西头张家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混合着无法掩饰的嫉妒、对财富的渴望,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仿佛烙印在灵魂里的畏惧,复杂得让人心惊。
他还敏锐地注意到,几乎所有村民,无论是在劳作还是行走,当目光无意中扫过村庄后方那被暮霭笼罩的山峰顶端时,都会像被火烧到一样,猛地、极不自然地快速移开视线,仿佛多凝视一秒,就会有难以想象的灾祸从天而降。
吃完后的马克西姆用借来的斧头劈着几根粗大的柴火,就在这时,一阵富有节奏的、“梆啷……梆啷……”的拨浪鼓声,顺着傍晚微凉的空气,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他挥斧的动作微微一顿,沉重的斧头悬在半空。
那节奏……他凝神细听,摒弃了周围的一切杂音,专注于那断断续续的敲击声。等辨认出其中蕴含的、代表“安全会合,老槐树下”的密码信息后,他岩石般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个极淡的、带着铁锈味的会心微笑。
日落时分将至,天色如同被稀释的墨汁,缓缓浸透天际。马克西姆背起已经空了的柴架,如同往常无数个黄昏一样,沉默地、迈着沉稳如山岳的步伐,向着村口那棵作为地标的老槐树方向走去。
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军事沙盘,将今日所见所闻的所有信息碎片——村民们扭曲的恐惧与嫉妒、村庄资源显而易见的匮乏与分配的不公、对“上头”和“那位”近乎禁忌的讳莫如深、所有负面情绪最终隐隐指向的后山山顶、以及那座处于山脚、似乎与这场诡异仪式紧密相关、透着不祥的庙宇——全部清晰地在脑中标注、连线。
他的结论简单、直接,却带着沉重的分量:问题的根源,极大概率就在那令人畏惧的山顶。而山脚下那座孤零零的庙宇,无疑是通往这个恐怖根源的关键节点之一,甚至可能就是起点。
他还看到了有村民在往里面送食物,但是看他们匆匆的脚步,似乎很害怕,他们在害怕什么?那个生活在庙里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他一个人根本不敢前往山脚的庙里面去探索,况且,马克西姆总觉得那个庙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仿佛自己好像在里面生活过。
他需要尽快与其他人汇合,分享并整合情报,然后制定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而第一步,就是必须尽快找到并确认那个在庙里队友的安全。他巨大的身影在夕阳残存的光线下被拉得很长,如同移动的山影,步伐坚定地走向约定的汇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