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位与责任的锚点已经落下,楚家这艘巨轮上的每一位重要成员,都被固定在了属于自己的甲板位置。大厦中层的临时指挥室里,那份电子沙盘上的光点仿佛都因此变得更加稳定、明亮。但楚靖远知道,仅靠个人的承诺和初始的热情,无法对抗漫长航程中必然出现的风浪与人性暗礁。他需要一部法典,一部能够超越个人意志,即便在他无法分心内务时,也能自行运转,维持家族航向的根本大法。
《楚家宪章》的修订与完善,被提上了最紧迫的日程。
这一次,他没有再召集所有长辈,而是组建了一个小而精的起草小组。成员包括他本人、首席律师沈墨心、新任首席风控官楚靖瑶,以及代表家族传统与血脉根基的父亲楚怀仁。这个组合,兼顾了法理、监察、权威与温情。
会议地点选在了楚靖远私人的顶层书房,这里氛围更私密,也更利于深入探讨。厚重的紫檀木书桌上,摊开着旧版那份相对简略的家族基金章程,以及沈墨心团队根据楚靖远授意,初步拟定的新宪章草案框架。
“旧章程已经不足以应对我们现在的规模和发展阶段。”楚靖远开门见山,指尖点在那份薄薄的旧文件上,“新宪章,要成为我们楚家的‘基本法’,界定清楚,什么是核心,什么是底线,什么可以商量,什么绝无例外。”
沈墨心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职业套装,冷静而专业。她将几份打印好的草案提纲分发给众人:“楚先生,各位,这是根据我们之前的沟通,拟定的初步框架。主要包括几个核心模块:家族成员等级与权限界定、资产与利益分配机制、决策流程与授权体系、行为规范与奖惩条例,以及……退出机制。”
“退出机制”四个字,让楚怀仁的眉头下意识地蹙了一下。在他这一代人的观念里,家族就是捆在一起的整体,谈“退出”显得有些刺耳和冷酷。
楚靖远察觉到了父亲的细微反应,解释道:“爸,没有规矩的进入是滥情,没有通道的退出是绑架。明确的退出机制,不是为了鼓励分离,而是为了净化。让志不同道不合者,有机会带着应得的部分体面离开,总比将来在内部搅风搅雨,或者撕破脸皮对簿公堂要好。这反而是对家族主体的一种保护。”
沈墨心适时补充:“从法律和实践角度看,明确的退出条款,能有效避免未来可能出现的股权纠纷、资产侵占等极端情况,降低内耗的法律成本和声誉风险。”
楚怀仁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有些超前的概念。
讨论进入实质性阶段。第一个焦点,便是家族成员等级。
“草案建议设立三级核心架构。”沈墨心阐述道,“第一级,‘长老会’,由族长及德高望重、为家族做出卓越贡献的长辈组成,为名誉性机构,拥有对重大决策的建议权和质询权,但不直接参与日常运营。”
这一定位,充分照顾了楚怀仁等长辈的地位和情感。
“第二级,‘核心决策层’,由族长及各核心产业负责人、关键职能负责人(如风控首席、安保首领)组成,构成家族实际上的最高权力和执行中枢。”
“第三级,‘骨干成员层’,涵盖所有在家族产业中担任重要管理职务或有特殊技能的家族成员。”
“那……像泽谦这样,犯了错的,还有那些还没能力担事的年轻小辈呢?”楚怀仁忍不住问道,带着对儿孙辈的关切。
“纳入‘预备成员’或‘观察成员’序列。”楚靖瑶接口道,她如今进入角色很快,“享受基本福利,接受家族培养和考察,但其权限和资源调配会受到严格限制,直至其证明自己的能力与忠诚。” 她的话条理清晰,显然这几天恶补了不少公司治理和家族办公室管理的知识。
楚靖远颔首认可:“等级并非固定不变,与贡献、能力直接挂钩,能者上,庸者下。这是铁律。”
接下来是更为敏感的利益分配。草案提出了“基础保障+绩效分红+贡献点累积”的三层结构。基础保障确保每位核心成员体面的生活;绩效分红与所负责产业的业绩紧密相连;而最核心,也最具长远价值的,是“贡献点”制度。
“贡献点,是对家族整体发展做出战略性贡献的量化体现。”沈墨心解释道,“例如,开拓重要市场、获取关键资源、化解重大危机、引进核心人才等。贡献点将直接关联到家族基金的年终特别分红、未来新产业的核心股权分配,以及……在家族内部的话语权提升。”
这一设计,巧妙地将短期利益与长期绑定,鼓励家族成员不仅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更要为整个家族的壮大出力。
讨论最激烈的是行为规范与奖惩条例。楚靖瑶拿着风控委员会的初步意见,态度坚决:“必须明确红线!利用家族资源谋取私利、泄露核心商业机密、重大决策瞒报或谎报、损害家族声誉……这些都是不可触碰的高压线。一旦触及,视情节严重程度,从降级、冻结权限,直至启动退出程序,追索损失!”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楚怀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轻叹。他想到了楚泽谦,若有如此明确的红线在前,或许那孩子也不敢如此莽撞。
楚靖远看着妹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需要这把锋利的剑。
“奖惩条例的细则,由风控委员会牵头拟定,提交核心决策层审议。”他一锤定音,“我要看到具体、可操作、没有模糊地带的条款。”
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逐条审议,字斟句酌。沈墨心以其精湛的法律功底,确保每一条款在法律上的严谨与可执行性;楚靖瑶则从风险控制和内部监察的角度,不断提出补充和强化意见;楚怀仁则代表着家族的传统价值观,时常提醒某些条款需要兼顾人情与温度;而楚靖远,则是最终的拍板者,平衡着各方诉求,确保这部法典的核心是强大、高效且具有向心力的。
当夕阳的余晖透过书房的防弹玻璃,给房间镀上一层暖金色时,新宪章的主体框架和核心原则基本确定。这不再是一份简单的倡议书,而是一部结构严谨、权责清晰、蕴含着强大意志与精密算计的组织文件。
“辛苦了。”楚靖远对沈墨心和楚靖瑶说道,“墨心,你负责根据今天的讨论,完善文本,做到法律上无懈可击。靖瑶,你配合墨心,重点打磨风控与奖惩部分。完成后,我会召集核心决策层进行正式审议。”
两人点头应下。
楚怀仁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看着儿子,目光复杂,有欣慰,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儿子的格局和手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辈人的理解范畴。这个家,正在以一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方式,发生着深刻的蜕变。
众人离去后,楚靖远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城市华灯初上。一部凝聚了他现阶段治理思想的家族法典雏形已现。它像一副坚硬的骨架,即将嵌入家族这个肌体之中。
他知道,当这份新宪章正式颁布的那一刻,必将在家族内部引发新的震动,甚至会触及某些人的固有利益。但这是必经之路。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赵芷蕾:“芷蕾,准备一下,新宪章草案成型后,以核心决策层名义,秘密征求一下大伯、大舅、三叔等关键岗位人员的意见。注意方式和尺度,我要看到他们最真实的反应。”
“明白,老板。”赵芷蕾干脆地回应。
挂断电话,楚靖远目光深邃。法典的文本可以由律师和风控官打磨,但真正让法典拥有生命力的,是执行,是人心向背的较量。接下来的征求意见,将是检验这部法典能否落地,以及……识别潜在阻力的第一块试金石。暗流,或许从未停止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