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夜风一吹,丁陌心里那股子邪火非但没压下去,反而火借风势,越烧越旺。
城隍庙外长街空无一人,庙内更是寂静,正殿里的长明灯被夜风吹得摇曳不止。
丁陌径直来到神像前,既没行礼,也不上香,而是直接盘膝坐下。
从怀中掏出一堆零碎儿,铺好黄纸,笔尖从小瓶中勾出殷红的朱砂墨,提笔写道:
“呈——玉京都城隍并崔府君钧鉴:
卑职九品蚀日役丁陌,恳请上神助下官寻觅一人,淮南王世子萧知安。
此人阴险毒辣,潜藏玉京,构陷良善,迫害无辜女子赵祎襎……其罪滔天。
更欲图谋不轨,祸乱朝纲。卑职恳请府君相助,调动阴司之力,探查其踪,助我擒此獠,以正天道!
急奏!”
写罢,石印稳稳地盖在了奏章末尾。
“嗡~”
印符浮现纸上后,一声震鸣,幽蓝的冷光映衬着丁陌阴沉的脸庞。
眼前的黄纸无火自燃,青烟袅袅……
然而,就在黄纸即将燃尽之际,青烟却不似之前那般笔直而上,反而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青烟被困在殿内,盘旋不散。
“丁陌,奏请之事,地府……不准!”
崔府君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丁陌脑海中响起。
“为何?!”丁陌猛地抬头,气急败坏地吼道:
“萧知安为一己私利而构陷无辜良人,这分明就是草菅人命,地府难道视而不见?”
“阴阳有序,各有法则。地府掌轮回,断善恶,却不得直接干涉阳间王朝更迭、江山社稷之事。
此乃……天条铁律,触者即死!”
丁陌不服,依旧吼道:
“萧知安谋逆,到时刀兵四起,多少无辜会因其一己私念成为冤魂,此事地府如何管不得?
“此乃阳间等气运之争,冥冥之中自有其定数。地府若冒然插手便是扰乱天道”
声音依旧冰冷,冷得丁陌浑身发抖。
“那赵家满门冤屈,赵祎襎所受酷刑,便白受了么!”丁陌面容扭曲,眼中血泪似要夺眶而出。
“冤有头,债有主;阳间罪,阳间了。尔既为地府阴司,当知此理。
寻踪觅迹,已属僭越。直接干涉……绝无可能!
有些规矩,破了,便是万劫不复。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殿顶青烟四散而尽,那道冰冷的声音,任凭丁陌再怎么嘶吼也再未出现。
地府……拒绝了,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
“狗屁的天条铁律!狗屁的自有定数!”
丁陌胸中憋闷几欲炸裂。
这条路都走不通了,难道真要慢吞吞地等着萧知安自己露出马脚?
可窈棠她在牢里时刻煎熬,可如何等得起!
失魂落魄地走出城隍庙,抬头望天,夜色深沉,犹如丁陌此刻的心境。
与此同时,御史王锵府上,亦是灯火久久未熄,王锵在自己书房里来回踱步,额上冷汗涔涔。
回想当日大堂之上,贺晋与洪仁沾连敲带打,话里话外的警告,他岂能听不明白?
自己这番作为,看似风光,实则已恶了顶头上司,甚至在宰辅和陛下那里恐怕也留了坏印象,这御史的位子,怕是坐到头了。
估摸等下次朝会,自己便要被寻个由头,一脚踢到哪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恶水,了此残生了。
“不行……我十数年苦读,又十数年在这庙堂之上深耕,绝不能就这么完了!”
其实,办法王锵早已经想好,那便是把赵氏谋逆案办成铁案!
只要证据确凿,坐实了赵家的罪名,他王锵便是揪出逆党的功臣……
届时,就算上官不喜,陛下为了安抚功臣,也得给他升迁。
可那几封书信和舆图,他自己也知道实在站不住脚,骗骗外人还行,在三位上官面前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
所以,要么拿到更硬的证据,要么,让赵家开口认罪……
那赵祎襎迟迟不见,王锵知道她必是此案关键,只要她承认了,那谁还关心证据是真是假。
只是……那赵祎襎被单独关押,卢元衡亲自审问,自己根本接触不到……
这大纪朝堂上,能压得住卢元衡的,只有陛下了……
不对,还有一人可以稳压卢元衡一头……
太子!太子殿下一直急于插手朝政,展现能力,若太子殿下能插手此案……
若是此番操作见效,不仅解了自己眼前的危机,日后太子登基也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危机危机,有危……那便有机,日后我王锵一人之下,也未不可能!
打定主意,王锵铺纸磨墨,绞尽脑汁地写了一封密信,信中极尽渲染赵家“恶行”。
商贾重利……为些铜臭之物与淮南王私下勾连,欲行谋逆之事……
然陛下仁厚……开恩……不予追究……仍不思悔改,私下探寻京畿布防……
若太子能亲自审案……让其认罪,那对太子威望提升之巨利……云云。
一封密信,王锵写了撕,撕了又写。
直到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才满意地将信放入信封,蜡封之后便揣入怀中,急急出了门。
东宫之中他还有门路的,一位同年便是东宫詹事府主簿……
东宫之中
太子萧昱手中捏着一封密信,旁边站着的,正是东宫詹事府主簿方友贞。
“打探到了么?”
方友贞躬身回道:
“回禀殿下,情况与王锵信中所言大体相符,只是此事由几位大人审理,旁人不得插手。
好似进展……缓慢,具体情况微臣不得而知。”
“此事我亦早有耳闻,若是真如这王锵所说……那倒不失为个机会!”
萧昱与启宗帝长得倒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没有启宗帝身上那股沉稳的气质,年轻的脸上更多的是跳脱与轻浮。
如今萧昱已年近三十,正是渴望权力,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
奈何启宗帝虽已显露老态,但始终紧握权柄,鲜少让他接触核心政务。
“谋逆……这么明显的一个案子竟然审了这么久还没进展……若是孤……”
萧昱越想越觉得此事乃天赐良机,既能打击朝中那些倚老卖老的勋贵,又能向父皇展示自己的雷霆手段。
“来人!备轿!去刑部大牢!”萧昱霍然起身,满面踌躇满志。
方友贞犹豫一下,小心劝道:
“殿下,是否先知会陛下或刑部……”
“知会什么?”萧昱十分不悦:
“孤乃储君,巡查刑狱,审问要犯,名正言顺。难道还要事事向人请示不成?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