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深处,赵祎襎依旧背脊挺直,席草而坐。
这间大牢还算不错,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特意的安排,这间女牢四周的牢狱里并未关押其他女犯。
甚至在某个时间内,会有片刻的阳光扫进牢内。
而此时的赵祎襎,正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一丝阳光,怔怔发呆。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随后“吱呀”一声,沉重的牢门被推开,两名面目凶悍的,体型壮硕的女狱卒先后进入大牢,闪身分立两侧。
一身常服的卢元衡缓步而入,身后只跟着一个捧着文房四宝的书记官,除此,再无他人。
没有公堂上的惊堂木,没有刑具,也没有分站两列的衙役……
但气氛,比之公堂之上却更显压抑。
女狱卒搬来两张椅子和一张小几,卢元衡挥挥手,两名女狱卒躬身退了出去,远远的守在牢狱入口。
书记官则默默在一旁的小几后铺开纸墨,眉眼不抬,直视眼前纸墨,如同提线木偶。
“赵姑娘。”卢元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老夫卢元衡,你可否听过?”
赵祎襎贪婪地望着那闪过的阳光,并未回头:
“当朝宰辅大人,民女自然听过……”
“嗯,那便好。老夫奉旨问话,今日所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记录在案。
此番关乎你赵氏满门生死,望你慎之又慎,莫要误了自己,也莫要误了全家性命……”
赵祎襎并未回话。
顺着赵祎襎的目光,卢元衡发现从巴掌大的小窗外,射进一缕阳光。
随即也不再催促,耐心等着阳光渐渐消散。
终于,赵祎襎缓缓转身,嘴唇轻蠕:
“民女……明白。”
卢元衡微微点头,如同闲聊家常般说道:
“赵姑娘,你赵家世代商贾,积攒万贯家业,而你父赵公博也算颇有魄力,将你赵家托举至一道首富。
虽因……虽因琐事迁居玉京,但听闻姑娘入京后便接手家中生意,亦是将‘赵氏草微’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且那新获‘三元’之名的丁公子亦有婚约在身。如此欣欣向荣之象,何以又卷入这等泼天大案之中”
卢元衡虽语气平淡,但却却让赵祎襎心里一沉。整段话如同陈述事实,已经坐实赵氏参与谋逆之事。
看似平常,实则暗藏他意,不止明言了她与丁陌的关系,又将赵家如今的“欣欣向荣”与之前的“谋反逆党”联系在一起。
“望元辅明鉴……”
赵祎襎声音沙哑,却努力保持清晰:
“我赵家此前铸下大错,得蒙陛下天恩,赦免死罪,迁居玉京。
父亲与民女皆感念圣德,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岂敢再有二心?
此次之事,实属无妄之灾,定是有人构陷!”
“构陷?”卢元衡不置可否,目光如炬盯着眼前清丽的女子:
“王御史朝会之上,陛下御前呈现书信舆图,岂是一句构陷便可否认的。
况且笔迹与你赵家账房的颇为相似。姑娘掌管赵家生意已久,对家中往来的笔墨书信、人事交际应最为熟悉。
可……曾察觉异常?或者可曾有人借生意往来之名,行打探消息之实?”
闻言,赵祎襎凄凉一笑。
“还请元辅明言,您所说行打探消息之实之人是谁?”
卢元衡斟酌片刻,开口说道:
“你只需回答有或者没有便可。”
似乎卢元衡话里有话,赵祎襎强迫自己迎上卢元衡的目光:
“嗯,回元辅的话,那边是没有。我赵家自从入京以来……与我家往来者皆是光明正大之人。
从未提及任何朝堂之事,更不曾打探什么防务动向。民女愿以性命担保!”
“哦?”卢元衡眉梢微挑,看向刚刚透过阳光的那个小窗口,似是漫不经心地说:
“你对他倒是信心十足。可据老夫所知,与你赵家来往最为密切的,好似是新晋‘三元’丁陌,丁公子吧。”
终于,话题还是引到自己情郎身上了。
卢元衡继续说道:
“丁陌与东亭侯、庆国公府往来密切,更是屡次参与朝堂博弈。金枢楼之事,萧知晦发疯,皆与他有直接关联。
如此人物,你真敢说他全然无辜,对身边之事毫无察觉?”
久未等到赵祎襎回话,卢元衡目光重新落在赵祎襎脸上,等来的却是面带不屑、充满嘲笑的目光。
“咳咳……赵姑娘,你对丁陌拳拳维护之心老夫理解,但老夫奉旨查案,只看证据,不论私情。
但若因你一己之私隐瞒真相,致使国朝隐患不除……届时恐怕就不止你赵家满门抄斩那么简单了。
孰轻孰重,你当细思。”
卢元衡话里没有一句威胁,但字里行间都在告诉她:
不说出点有用的东西,赵家必死无疑,甚至可能牵连更广!而他,只需要证据。
赵祎襎心思急转,分析着卢元衡话中的意味。
卢元衡作为当朝宰辅,说出这话是例行公事的极限施压,还是陛下对陌哥儿起了疑心;
是警告自己不要乱说话,还是……他亦是逆党一员在劝说自己攀咬陌哥儿?
种种可能都有,种种迹象又都不像,如赵祎襎冰雪聪明也一时无法分析出准确的答案。
索性,赵祎襎把心一横,说道:
“呵呵,元辅大人,御史拿着一份杜撰的谋逆‘铁证’构陷良民,而您却要小女子证明自家清白。
请问小女子如何证明从未做过之事?是否需要小女子把心剖开以证清白?
陌哥儿说过一句话,小女子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话?”卢元衡问道。
“谁主张,谁举证。既然元辅大人认为我赵家或者丁公子有谋逆之心,还请拿出真正的铁证。
凭借几张来历不明的‘证据’,便想把这盆脏水泼在他人之身,民女不认!也不服!”
卢元衡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一言不发。
囚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书记官的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记录着这无声的煎熬。
良久,卢元衡点点头,起身离开大牢。
又过两日,赵氏谋逆一案依旧毫无进展,在启宗帝授意之下,三位主审官不疾不徐,按部就班地程序化审案。
翻过来调过去就是机械地重复着问话。
唯独……赵祎襎依旧没出现在刑部大堂之上。
鱼饵已经抛出,剩下的就看是那条大鱼有耐心,还是手持钓竿的有耐心了。
但是丁陌的耐心已经快被耗尽了。
赵家这无妄之灾,说到底还是受了自己的牵连。想着赵祎襎仍在狱中受苦,每一次呼吸间,他都觉得心如刀割。
傍晚,张锦刚回到家,丁陌便赶忙问道:
“让你注意的那几个地方有动静了吗?”
张锦摇头,一脸晦气:
“襄国公府屁声没有,王锵家门前干净得像狗舔过,萧知晦那疯宅子更是鬼影都不见一个。
妈的,萧知安这龟孙属王八的,真他妈能憋!”
“好,好得很……”口中呢喃,丁陌站起身来便要出门。
“你去哪儿?”
“在家等我。等我回来再说……”
丁陌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光,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