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风还是有些冰冷,从那处宅院出来,风一吹,丁陌才觉后背冷汗已浸透内衫。
陛下这盘棋,下得太大,也太过……凉薄。
赵家是饵,他丁陌何尝不是。
甚至连陈封、周崇勋一干重臣,也被一并摆上了棋盘,只为钓出萧知安这只缩头王八。
“小爷……”张锦牵马等在巷口,见他脸色难看,欲言又止。
“回府。”
丁陌翻身上马,急火已经让他喉头肿胀,声音沙哑:
“让陈山备好热水,再弄些吃的。”
并非矫情,此时的丁陌需要冷静,更需要保持体力来面对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风会很大,大到怕是站着,都能被刮掉一层皮。
歪帽儿胡同,书房的灯火一夜未熄。
平日,文雁做的饭菜丁陌觉得异常可口,可今日却味同嚼蜡。
机械地吞咽着口中食物,丁陌脑子里在反复推演,推演明日三司会审,推演萧知安可能的后手。
“花郎。”放下筷子,丁陌对一旁正闷头扒饭的张锦说道:
“明日你去与张奎山调个休沐,然后带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兄弟,给我盯死几个地方。”
张锦一抹嘴:“嗯,你说!”
“刑部大牢、襄国公府后门、王锵御史家附近、还有……萧知晦的那处宅子。
不论是可疑的人、还是可疑的事,有任何异动,不得擅作主张,立刻来报。”
张锦重重点头:“行,老子倒要看看,这王八从哪个洞里冒头……”
次日,刑部大堂,三司会审,阵仗惊人。
主审官,刑部尚书李廷璋,左侧坐着大理寺卿洪仁沾,右侧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贺晋,此案的“原告”御史王锵,也在堂下旁听。
宰辅卢元衡虽未直接主审,却奉旨旁听,以示重视。
堂下跪着三人,赵公博、赵李氏、赵祎宁皆镣铐加身,面容憔悴,唯独不见赵祎襎。
丁陌一身素色长衫,站在角落,目光死死盯着堂上。
本来他是没资格参与审案的,但凭着他“小三元”的身份,加上陈封的运作、启宗帝的默许,这才得以在堂下一个角落里旁听。
“赵公博!”李廷璋一拍惊堂木:
“你的事发了!有人告发你赵家迁居玉京后,仍暗中搜集京畿防务,意图不轨!
这些书信舆图都送到御史王锵家中了,此事你作何解释?”
抬手,李廷璋便把桌上那些“铁证”扔在赵公博面前。
赵公博虽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哆哆嗦嗦捡起那几张纸,看过后却稍微镇定了点儿,叩首呼喊道:
“大人明鉴!草民……草民冤枉啊!我赵某先前铸就大错,是陛下天恩,方得以保全性命。
如今迁居玉京,亦是陛下仁厚,给我一家老小得以存活,草民岂敢再有二心。
况且这些书信舆图,草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定是小人构陷啊~大人!”
“构陷?”贺晋冷笑:
“王御史与尔等无冤无仇,为何独独构陷你赵家?这些笔迹经初步核对,与你赵家账房笔迹颇有相似之处,你又作何解释?”
“大人!”赵公博猛地抬头:
“我赵家几代行商,往来账目繁多,有心人想要模仿笔迹,也并非难事……
退一万步讲,若是我等敢做出此惊天之事,如此重要的书信怎可经他人之手?”
“呵,巧言令色罢了。”李廷璋不为所动:
“将赵氏仆从管事一并带上!”
只不过,一连审了几个赵家仆从,要么是一问三不知,要么就喊冤。
气得李廷璋命人把刑具摆上,只是还未动真格,赵李氏便已吓晕过去。
眼瞅着堂审陷入僵局,丁陌暗暗松了口气。
赵家骨头还算硬,没被这阵仗吓破胆。但他心始终悬着,窈棠为何不在?
就在这时,王锵再次出列,拱手对三位主审官以及卢元衡行礼后说道:
“诸位大人,下官听闻赵家长女赵祎襎心思细腻,目前京中生意都由此女操持,对家中往来账目、人情交际知之甚详。
何不传她上堂细细询问,或能发现蛛丝马迹。”
“呵呵~”贺晋对这位“脱离掌控”的下属十分腻歪,冷笑一声:
“要不请王御史登上主审之位,我下去旁听,如何?”
弹劾谋逆,如此惊天大案,他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事前竟然毫不知情,这让贺晋十分恼火。
王锵赶忙躬身说道:
“属下不敢,只是下官不知为何,赵家四口独独缺了赵家长女……”
贺晋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地说道:
“嗯,所以这案子还得王大人来审嘛,我等听从你安排就好了……”
被顶头上司阴阳了几句,王锵也有点吃不消,顿时喏喏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会审之前,启宗帝单独召见了三位主审以及卢元衡,定下的策略便是赵祎襎单独审问,其余之人一并审问。
在启宗帝眼中,赵氏是否谋逆,并不重要。所谓赵氏谋逆,其实就是冲着赵祎襎去的,而其背后目的就是对付丁陌。
而是怎么利用这么个契机,拿到自己想得到的政治博弈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三司会审,唯独少了赵祎襎,这等于明确告诉萧知安:“你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你的目标,我们重点关照了。”
这会打乱萧知安的部署,重新猜测朝廷的意图。
赵祎襎为何会被单独审问,其状态如何,说了些什么,这些信息对精心布局的萧知安至关重要。
而为了获取这些情报,他潜伏在玉京的势力必须动起来,或是派人打探,或是收买狱卒,或是联系内线。
之前抓不到萧知安,完全是因为其龟缩不出,不明其意图。现在赵祎襎这个明晃晃的靶子在这儿放着,就是要引蛇出洞。
只要他们一动,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暴露的风险就呈几何级数增加,这便给丁陌、苏清砚的密探提供了抓捕的机会。
总之,启宗帝把所有人都当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而执棋者,始终只有他一人。
单独审讯便是一个启宗帝将计就计的陷阱,罗织出一张大网,牵引着隐藏的敌人浮出水面。
而启宗帝则稳坐岸边,操控着这场博弈的最终走向。
一直为开口的大理寺卿洪仁沾此时说道:
“此次只是初审,我等了解情况便可。至于如何审案,闲杂人等不得多言。至于赵氏长女,我等另有章程……
王大人,有左都御史在,你是信不过你的上官,还是信不过我大纪森罗法纪?”
洪仁沾这话就有些诛心了,说的王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也不怪洪仁沾说话难听,同为一部之首,手底下有这样跳脱出自己掌控的手下,任谁都不会给好脸色。
此话说给王锵听,将来传出去也是给自己那些手下听的。
你可以求上进,但不能踩着上官的脸面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