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秦王处理政务素来雷厉风行，从不拖沓犹豫。
李斯望着韩非子的马车渐行渐远，心头波澜不惊，再无多余思绪。
从这一刻起，自己已无法再为韩非子提供助力，一切终究要由他独自承担。
“看来这又是一次不可预料的变局了。”
人生本就如此，有些人固然令人惋惜，却终究难违天下大势。
在李斯看来，自己才学虽不及韩非子，但早在当初便已明了，天下归一乃是注定之局，正因如此，自己才追随曹睿来到秦国。
而韩非子虽洞悉世情，却仍执意以一己之力抗衡时势，如今所作所为，不过是徒劳挣扎罢了。
事态早已清晰分明，只是对方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如此观之，许多事情的发展，终究与自己原先设想的大相径庭。
也没有让赵高继续说下去了。
自己倒是许久未曾于朝堂之上听闻这般直言了。
虽与李斯言谈时语气相近，但这位韩非子的心性更为激烈，处事方式也略有不同。
“若非陛下有意召见，韩非子断不会踏足此地。”
“在秦之日，韩非子见识颇多，然时日愈久，对秦国前途反倒愈加忧虑。”
赵高听着韩非子所言，眉头微蹙，立于一旁。
此人究竟在讲些什么？
然而瞥见陛下神情专注，似听得饶有兴致，自己自然不便打断；况且方才已被制止开口，更不能贸然再言。
“你且继续说。”
秦王心中虽极赏识韩非子的才学，却也自有判断标准，并非一味盲从。
韩非子于政事上的见解确有过人之处，早前阅览其文章时便已深以为然。
而今其所述之语亦无差错。本可不见此人——韩国之事，迟早会由自己定夺。
见或不见，原无根本影响。
只是内心确有一念，欲亲见其人，方遣使召其入秦。
此事上，对方所言并无虚妄。
“如今秦国看似强盛稳固，实则内里尚存隐忧，若此时仍执意征伐，恐将激化内部矛盾，反致动荡。”
此刻韩非子所言可谓极为大胆，但他对此已不甚顾忌。
加之心中久积之思，此时面对秦王，终得以直言胸臆。
这些话并非仅为保全韩国而刻意编排。
实乃其亲身观察所得，确有所感。
“现行律法仅适用于秦国初创之时，诸多政策，仍以秦王囊括四海、一统天下为前提设想，以为统一之后便可顺理成章治理，此等想法未免过于轻率。”
韩非子所指，正是秦王心底隐隐所虑之事。
他深知世间万物皆难尽善尽美。
只是置于特定时势之下，相较列国纷乱，秦国现状便显得光鲜可观。
秦王始终挂怀此事，而对于讨伐诸侯之举，他心中早已认定乃是大势所趋。
因此，真正所在乎的，是在此过程中如何将损耗降至最低。
若只为完成统一，以秦国军力而言，本无不可。
且当下六国各自困局重重，正可乘隙而入。
或施离间之计，或引内乱之患，逐一瓦解，自能成事。
全局推进，原不必大动干戈。
韩非子亦明白，如此直言风险极大。
但正因如此，反而避开了牵连李斯的可能，心中略感宽慰。
昔日若贸然发声，恐惊动权谋布局，反致计划落空；而若为私情所困，顾虑牵累李斯，便更难开口。
如今既无所避忌，亦无所依附，方可坦陈己见。
“朕承认，你所说之语确有道理。”
“眼前困境，也的确如你所言。但秦国统一天下，终究势在必行。”
“若此等伟业竟会导致国家混乱，倒要问一句，你心中究竟有何良策？”
秦王凝视韩非子，承认其所论切中要害。
但在眼下看来，尚不足动摇大局。
既然韩非子意图为韩国争取一线生机，那便须说出足以打动人心之言，或可令秦国暂缓刀兵。
“想必秦王亦知，此前我韩非子曾倡合纵之策，共伐强秦。”
“此语虽难启齿，然既已昭告天下，我韩非子亦不屑隐瞒。”
“秦国征途之上，必将遭遇重重阻碍。”
“此事虽属势在必行，却也难免对本土产生一定损耗。”
“纵然韩非子之后，仍会有其他贤达之士挺身而出，然而即便秦国最终尽收天下土地与城池，个体所付出的代价亦不可谓不大。”
“由此可见，此举并非上上之选。唯有顺应天下民心，使百姓主动归附之时——”
“方是真正得势的良机。”
“如此一来，不费一兵一卒，才能为国家长治久安作出最优决策。因此，秦王虽对此事未予过多关注，但若日后欲将统辖疆域再度拓展至今日之规模，恐怕将难上加难。”
几处剖析之中，确有其个人见解存焉。然而秦王聆听韩非子所言之语，细思之下，亦觉合情合理。
他心中本就曾有过类似的权衡。
只是暂时尚未寻得应对之策而已。
况且，如今身边已汇聚诸多英才良将，届时可召集众人共议，再作定夺。至于韩非子所提“天下当以民心为归”之说，实则略显迟缓……
加之秦国素以变法强国立国，若骤然改行渐进之策，恐延误一统大业。
“韩非子所言，的确不乏深意。”
秦王于此事上，亦认可韩非之思虑。原本自身对此已有相近考量，只是群臣意见多与此不合，并非说身为帝王便须事事征询下属，
但此类议题，终究难以回避。
且眼下诸多局势，早在开端之时便已初现端倪。
自己居此高位，自然明白臣子们更多着眼于何者最利于国势强盛，此点秦王亦能体谅。
然而治国之道，非凭一己好恶便可通行无阻。
韩非子所强调的民心获取，诚然艰难，但一旦达成，对于王朝稳固而言，毫不夸张地说，堪称一劳永逸之举。
面对这般格局，韩非子内心亦生异感：这位秦王果真非同凡响。自己终究是他国之人，换作常人，理应处处谨慎提防。
可对方与自己交谈之际，毫无芥蒂，唯专注于所论之事是否属实。此人胸中所怀，确乎系天下苍生，正因如此，韩非子反而更觉危机暗伏。
如此人物，韩非子也不得不坦言：倘若自己未曾生于韩国，那么许多选择或将截然不同，甚至愿投身秦国。只因其君主确有为民之心，仅此一点，已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