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却未入眠。
此时,他正与蒙恬留下的族弟蒙虎及一众亲卫伫立于辎重大营门口,静静等候。
显然,他在等一个人。
远方草原深处,黑暗之中,忽现一抹火光。
三个身影缓缓浮现。
深夜时分,荒原之上竟有人现身,本就极为反常。
此地乃匈奴腹地,莫说秦人,即便匈奴部众也罕至此处。
此时正值寒冬将至,各部落早已择地避风,囤草越冬,不再如春时般四散放牧。
故而整片草原空旷无人。
此刻竟出现人影,已是诡异。
更令人侧目的是三人装束。
为首者身披黑金长袍,头戴羽冠,黑发垂肩,足踏绣有金纹的长靴,腰间悬一柄古意盎然的佩剑。
此人年约二十上下,面上含笑温雅,眉宇之间却隐有杀气逼人。
其后跟随一男一女,默然随行。
男子约莫三十岁,身形适中,身着一袭漆黑铠甲,背后斜挎两柄样式古怪的短刀,在月色下泛着凛冽寒光。
另一人则是一位女子。
她外披一件御寒用的黑色斗篷,此时已近十二月,草原夜晚的风冷得如同刀割。
在那黑袍之下,隐约可见一抹红裙摆动,衬出肌肤如雪,姿态撩人。
照亮四周的火光,正来自她掌心之中。
一只栩栩如生的火焰之鸟跃动不息,洒下点点辉光。
敢在此时踏足草原者,不是疯子,便是胆识过人之辈。
而嬴白、章邯与火魅妖姬三人,显然不属于前者。
嬴白之所以现身此地,自然是从邯郸郡一路追击张良与项羽至此。
此前自咸阳启程时,嬴白的父亲曾嘱咐他,若途经云中郡,便去探望兄长扶苏。
两日前,嬴白抵达云中郡,本欲前去拜见大哥扶苏。
却得知扶苏竟已率军征讨匈奴。
细问之下,嬴白才明白原委。
他并非愚钝之人,听罢来龙去脉后,心中已有计较。
冒顿岂是蠢人?明知此时大秦如日中天,怎敢轻易挑衅?
别说如今强盛的大秦,纵使后来江山动荡、濒临覆灭之际,冒顿也未曾贸然犯境。
若非刘邦那无知之徒被困白登,何来百年屈辱的和亲旧事!
更遑论向匈奴纳贡?
当今天下的大秦,正是兵威鼎盛之时。
蒙恬统领三十万精锐驻守云中郡,所为何事?
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恰当时机,发动一场足以封侯定鼎的战役!
这些年来蒙恬未曾主动出击,只因始皇帝有令不得轻启战端。
其中深意,嬴白也略知一二。
王翦年迈,王贲亦将老去,一旦王氏衰微,朝中便再无势力可制衡蒙氏。
届时蒙家权势膨胀,扶苏性情宽仁,即便眼下尚能驾驭蒙氏,待其日后坐大,又如何掌控?
帝王之术,核心在于制衡。
唯有使内外臣僚维持微妙平衡,方能避免权臣专擅、尾大不掉。
始皇帝压制蒙恬,正是为防蒙氏过早崛起。
嬴白心知肚明,此次父亲允准出兵匈奴,借一个近乎牵强的理由开启战事,其背后的意味早已昭然若揭。
草原之上,辎重营帐门前。
嬴白唇角含笑,缓步上前。
扶苏亦面带笑意,迎上两步。
多年未见,兄弟二人再度相逢。
“大哥。”
“五弟。”
两人对视而笑。
扶苏目光扫过嬴白,继而又落在其身后的章邯与火魅妖姬身上。
见到章邯时,他神色微变,难掩惊讶。
作为长子,扶苏在始皇帝身边时日最长,许多隐秘之事,自然比其他公子更为清楚。
诸如黑冰台这般直隶于帝君的秘密机构,他并不陌生。
且昔日常常见到章邯,知晓此人正是黑冰台统帅,亦是父皇最倚重的心腹之一。
火魅妖姬虽素未谋面,但仅凭那掌中飞舞的灵火之鸟,便知此女绝非凡俗。
“五弟好运气,身边竟有如此奇人异士,怪不得能在邯郸掀起滔天风云。”扶苏边说边牵起嬴白的手,“走吧,兄弟多年不见,今夜定要畅谈一番。”
嬴白淡然一笑,点头应道:“臣弟一切听从兄长安排。”
言罢,兄弟二人并肩步入辎重大营。
身后随从亦相继踏入营地深处。
蒙虎紧随扶苏左右,目光警惕地盯着章邯与火魅妖姬二人。
临行前,蒙恬已将护卫扶苏这一重任交付于他。
蒙虎乃蒙恬族弟,自幼体格魁梧,成年后更是力大无穷,后被蒙恬亲自带入云中郡军中历练。
在大秦顶尖武将榜单出炉之后,蒙虎距离跻身前五十仅一步之遥。
他是实至名归的悍将之流。
然而,这位形如雄壮棕熊般的猛士,此刻却从身旁那两个身形瘦弱之人身上,察觉到一股股隐隐逼近的压迫感。
此处所说的“瘦弱之人”,自然不是指嬴白。
蒙虎很清楚嬴白是谁——
大秦最强武将榜榜首!
最强神兵榜第一!
凭武者的本能,蒙虎在面对嬴白时感受到的已非单纯的危机,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当他望向嬴白的一瞬,仿佛正凝视着一口无底深渊,虽不见其底,却能隐约感知其中蛰伏着一头足以吞噬万物生灵的恶魔。
寒意自脊背蔓延,浑身汗毛倒竖。
这便是蒙虎此刻的真实感受。
他的兄长蒙恬曾说过:一个人杀戮过重,身上便会凝聚一种难以言喻的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就如同当年的“杀神”白起一般。
因此,面对嬴白,蒙虎心中唯有畏惧。
可眼下,章邯与火魅妖姬虽看似寻常,却也让蒙虎倍感警惕,心弦紧绷。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火魅妖姬轻掩红唇,柔声一笑:“这位小哥,看你脸色发白,可是害怕了?别紧张呀,姐姐我又不吃人。”
“况且,真要吃人,也得先吃主上才轮得到你呢,放心啦,咯咯~”她眼波流转,笑语盈盈。
蒙虎顿时面红耳赤。
前方引路的扶苏听闻此言,也不禁莞尔一笑。
不多时,嬴白便随扶苏步入一座朴素简陋的军帐之中。
帐内整洁干爽,除了一些竹简外,仅有一张书案与数个坐垫而已。
“为兄居所简朴,五弟莫要见怪。”扶苏请嬴白落座后,自己则端端正正地跪坐于案几之后。
嬴白环顾四周,只见帐中陈设极简,除了几件兵器弓弩,仅有两只存放竹简的木箱,再无他物。
“大哥依旧如昔年般清简啊。”嬴白随意盘坐在席上,语气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