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的黑绸长衫扫过“聚宝当”的青石板台阶,铜环门帘被他指尖一挑,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货架。掌柜的金算盘“啪”地扣在柜台上,肥硕的手指敲着账本:“杜先生是来赎当,还是来拆我的招牌?”
这聚宝当在老城厢的胡同深处,开了二十年,专做“绝当”的生意——百姓急用钱把东西押在这儿,只要过了期限,金算盘就敢把传家宝当破烂卖。上个月有户人家的祖传玉佩被他低价转给洋人,闹得满城风雨,却没人敢管——金算盘的表兄是汪伪政府的财政次长,黑白两道都得给几分薄面。
“金掌柜的玉佩生意,做得倒是红火。”杜月笙往柜台前的太师椅上坐,阿笙递来的茶盏刚碰到桌面,就被伙计撞翻。那瘦高个伙计晃着铁链:“杜先生,这不是法租界的赌场,撒野找错地方了!”
后堂突然传来哭声,是个穿补丁袄的老太太被推了出来,手里攥着张当票,上面的“到期”二字被红笔圈得刺眼。“那是我老头子的军功章啊……”老太太瘫在地上,当票被风吹得飘起来,正好落在杜月笙脚边。
杜月笙捡起当票,上面写着“民国十七年北伐军功章一枚,当价大洋五块,月利三分”。他指尖捻着泛黄的纸片,声音比柜台里的铜器还冷:“金掌柜,军功章也敢收?”
金算盘往烟袋里塞着烟丝,眼皮都没抬:“只要有人敢当,我就敢收。杜先生要是看不惯,不妨把全城的当行都管管?”他拍了拍手,十几个打手从后堂涌出来,手里的钢管上还沾着铜锈,显然刚“教训”过讨说法的当户。
阿笙刚要掏枪,被杜月笙按住。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是枚翡翠翎管,通透得能照见人影:“这是前清恭亲王的旧物,当在你这儿,能当多少?”
金算盘的眼睛亮了,这翎管至少值三千大洋。他舔了舔嘴唇:“杜先生的面子,当一千块,月利一分。”
“太少了。”杜月笙把锦盒合上,“我要当的不是翎管,是你这聚宝阁的规矩。”他往货架上指,“绝当的东西,三个月内原价赎回,利钱超过二分的,全免。做得到吗?”
金算盘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做梦!”他挥了挥烟袋,打手们的钢管“哗啦啦”拖过地面,火星溅在满地的碎瓷片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警笛声,伪警察署的张署长带着人冲了进来,手里举着搜查令:“金掌柜,有人举报你私藏赃物,请配合检查!”
金算盘的腿一软,差点瘫在柜台上——他这才反应过来,杜月笙根本不是来当东西的。可当警察要查货架时,杜月笙突然拦住:“张署长,金掌柜愿意改规矩,不如给他个机会?”
张署长愣了愣,看见杜月笙递来的信封,立刻点头:“既然杜先生担保,那就先记下。”
等警察走了,金算盘瘫在太师椅上,看着满架的当物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我表兄要是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你表兄那边,我去说。”杜月笙让阿笙把老太太扶起来,“他最近正想给日本人捐‘军饷’,我告诉他,聚宝当改规矩,是为了帮他积德。”
金算盘猛地抬起头,他表兄最在乎日本人的看法,杜月笙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这时,被扶起来的老太太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上面的年轻军官穿着北伐军装,胸前挂着的正是那枚军功章。
“我老头子牺牲在龙潭战役,就留下这枚章……”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金算盘的脸抽搐了一下,突然对伙计喊:“把军功章取来,还给老人家!”
入夜后,聚宝阁的灯笼换了新的,上面写着“诚信为本”四个红字。金算盘蹲在柜台后,看着杜月笙亲自给当户算利钱,突然站起来:“后堂还有些没处理的绝当,我带你去看看,能赎的都让他们赎回去。”
杜月笙挑眉:“舍得?”
“留着烧心。”金算盘的声音闷得像被烟呛过,“我表兄那边,真要麻烦杜先生了。”
后堂的地窖里堆着半地窖的绝当,有玉镯、有字画,还有个掉了漆的拨浪鼓。金算盘划着火柴照亮角落,那里放着个木盒,里面是枚军功章,和老太太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我爹的。”金算盘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也是北伐军,牺牲时我才三岁……我娘当年就是把这章当了,才凑够钱葬了他。”
杜月笙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日后,聚宝当的门口排起长队,都是来赎当的百姓。金算盘穿着干净的马褂,亲自在柜台后算账,手指虽然还在抖,脸上却有了笑意。有个当户送来筐新摘的橘子,他拿起一个剥开,酸得眯起眼睛,却没吐出来。
杜月笙站在巷口,看着孟小冬提着点心走来,笑着说:“听说你把当行改成了善堂,连日本人都夸你会办事呢。”
杜月笙接过点心,往金算盘手里塞了块:“尝尝,比赚黑心钱甜。”金算盘咬了口,眼眶又红了。远处的鸽哨声隐约传来,像是在为这片刚换了风气的地盘,唱着踏实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