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阳力排众议,决意倾尽所有修复古渠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在统帅府内外激起了剧烈反响。
支持者看到了长远生机,反对者则忧心于眼前的饥馑。然而,没等这股暗流彻底涌动,一个更加石破天惊的决定,从统帅府的中枢轰然传出,瞬间压过了一切杂音。
那是一个天色灰蒙的清晨,点兵的校场上黑压压站满了青鸾军各级军官、文吏,以及被紧急召来的各工程段负责人。气氛凝重,所有人都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
沈正阳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战袍,立于台上,寒风拂动他额前的发丝,更显得面容坚毅。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全场:
“参军司务官赵文康,已将粮秣实情,告知诸位。”
一句话,让台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粮食危机,已不再是高层秘密,而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
“流民日增,存粮锐减。” 沈正阳的语气平淡,陈述着残酷的事实,“有人建言,限制流民,以保军需。”
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军官下意识地点头,这似乎是眼下最“合理”的选择。
但沈正阳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此议,绝不可行!”
“我等起兵,根基何在?在民心!今日若因粮秣艰难,便将这数万求活的乡亲拒之门外,任由其冻饿而死,我等与那视民如草芥的朱明朝廷,有何分别?那是自绝根基,自毁长城!”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那些原本倾向于限制流民的将领,脸上不由露出羞愧之色。
“水利工程,乃活命之源,必须全力推进!流民,乃我等手足同胞,绝不能弃!”
沈正阳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所有退路和侥幸,
“既然前路艰难,粮食紧缺……”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那道足以震动整个势力的命令:
“那就从我等自身做起!传我帅令——”
“自即日起,青鸾军全军,包括所有作战部队、后勤辅兵、匠作营,口粮配额,削减三成!”
“统帅府上下所有文官吏员,口粮削减五成!”
“而我沈正阳本人,与所有流民同食,日粮减半!”
“轰!”
整个校场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瞬间哗然!
全军节粮三成!官吏节粮五成!统帅与流民同食,日粮减半!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平日里操练厮杀的悍卒可能要饿着肚子训练,意味着处理繁重公务的吏员要忍着饥饿办公,更意味着他们的统帅,将和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一样,每天只能靠着极少量的食物维持基本的生命需求!
“统帅!不可啊!” 曾大牛第一个吼了出来,虎目圆睁,“将士们要操练,要警戒,饿着肚子如何使得?您身系全军安危,岂能……”
“是啊统帅,我等饿着无妨,您万金之躯……”
“工程可以缓一缓,绝不能委屈了统帅和将士们!”
台下劝阻之声四起,充满了真诚的焦急。
沈正阳抬手,压下所有的声音,他的目光平静而坚定:“我的命是命,流民的命也是命!将士们饿着肚子难受,难道那些挖渠的、开荒的百姓就不饿吗?若不能与民共度时艰,我等浴血奋战,又有何意义?!”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此令,非为作秀,乃为求生!唯有上下同心,勒紧裤带,方能熬过此劫,共赴新生!执行命令!”
最后四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命令,被以最快的速度传达至青鸾军控制的每一个角落。
当消息传到正在古渠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流民耳中时,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看着手中那比以往分量更足、稠厚了许多的“工食”,又听说这是沈统帅和全军将士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给他们的,许多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沈统帅……他……他跟咱们吃的一样少?”
“当兵的也饿着肚子在保护咱们?”
“这……这真是……”
无声的震撼在数万人心中蔓延。那种被尊重、被当作“人”来看待的感觉,比任何空洞的承诺都更能触动他们麻木已久的心灵。
“啥也别说了!老子就是累死在这渠上,也得把水引出来!” 一个黑壮的汉子猛地抹了把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操起铁镐,发了疯似的向着坚硬的土层刨去。
“对!不能让沈统帅和将士们白饿肚子!”
“干活!为了咱们自己,也为了对得起这口粮!”
工地上的气氛陡然一变,原本因饥饿和疲惫而有些低落的士气,被一种悲壮而又激昂的情绪所取代。效率,在不知不觉中提升。
与此同时,在军营、在匠作营、在各级衙署,尽管腹中饥饿,但无人抱怨。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统帅正与他们承受着同样的痛苦,甚至更多。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在饥饿的考验下,反而变得更加坚固。
赵文康捧着新的粮食消耗册,手微微颤抖。他发现,尽管流民数量仍在增加,但由于全军节粮和水利工程以工代赈的效率提升,粮食消耗的速度,竟然真的被遏制住了下滑的势头,甚至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向好企稳的迹象。
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东西在汇聚——那是民心,是士气,是一种愿意与青鸾军同生共死的信念!
沈正阳与民共度时艰的决断,如同一剂强心针,更如同一种无声的宣言,深深地刻入了每一个军民的心中。它带来的震撼与归附,远非几十万石粮食所能比拟。在这片饥饿的土地上,一种比粮食更珍贵的东西,正在破土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