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剥皮伏诛的肃杀之气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但当那沉重的粮仓大锁被张铁锤用缴获的腰刀奋力劈开,随着“哐当”一声巨响,两扇木门被缓缓推开时,所有的肃杀、所有的仇恨,都在一瞬间被另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感所取代。
火光映照下,粮仓内的景象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不是幻觉,不是梦中才会出现的海市蜃楼。那是实实在在、堆积如山的粮食!金灿灿的谷子,黄澄澄的玉米,雪白饱满的米粒,还有一袋袋摞得老高的面粉……它们静静地堆在那里,散发着谷物特有的、干燥而醇厚的香气。
这香气,对于一群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太久、肠胃早已被草根树皮和绝望填满的人来说,不啻于仙音神谕!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粮食!真是粮食!”
“这么多!老天爷啊!”
“白米!我看到了白米!”
人群疯了似的向前涌去,看着那满仓的粮食,许多人直接瘫坐在地,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发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呜咽声。他们伸出手,颤抖着去触摸那些冰冷却代表着生命的颗粒,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沈正阳站在粮仓门口,看着这近乎癫狂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鼻腔的酸涩,用尽全力大声吼道:“都别乱!排队!架锅!生火!今晚,让所有兄弟——吃饱饭!”
“吃饱饭”三个字此刻拥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混乱的人群在曾大牛、张铁锤等队长的竭力维持下,开始勉强恢复秩序。一部分人自发地去寻找柴火,一部分人去搬抬锅具——张家大院厨房里大小铁锅应有尽有。还有人负责打水,更多的人则眼巴巴地看着粮仓,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
很快,大院空地上,十几口大小不一的铁锅被架了起来。干柴在锅底噼啪作响,熊熊火焰腾起,映红了一张张期盼的脸。清澈的井水倒入锅中,当水声哗啦响起时,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颤。
当负责分粮的人,用木瓢将金黄的粟米、雪白的大米,一瓢一瓢舀进滚沸的开水中时,整个院子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柴火的燃烧声和锅中逐渐响起的“咕嘟”声。
那“咕嘟”声,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米香开始弥漫,起初很淡,随着水汽的蒸腾,越来越浓郁,越来越霸道。这香气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勾动着胃里最深处那条名为“饥饿”的毒虫,也抚慰着灵魂中干涸太久的裂痕。人们贪婪地呼吸着,仿佛多吸一口,就能抵消过往无数的饥馑。
粥饭熟了。
馒头蒸好了。(有些手脚麻利的妇人,已经用找到的白面揉捏蒸制)
没有精致的碗筷,人们用找到的破瓦罐、木盆,甚至直接用自己的帽子、衣襟,争先恐后地涌向锅边。负责分饭的人大声吆喝着,尽量维持着秩序,将热气腾腾的粥饭、喧软雪白的馒头分到一双双颤抖的手中。
没有人立刻狼吞虎咽。
许多人捧着手中滚烫的、实实在在的食物,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他们低着头,看着碗里粒粒分明的米饭,看着手中白胖的馒头,眼圈瞬间就红了。
一个满脸风霜、皱纹如沟壑的老汉,用粗糙如树皮的手,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馒头,缓缓送入口中。他闭上眼睛,细细地咀嚼着,混浊的眼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滴进碗里。他没有出声,但那无声的哭泣,却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
一个原本性情刚烈如赵石头般的汉子,捧着一碗稠粥,蹲在角落,将脸深深埋进碗里,肩膀剧烈地耸动,滚烫的泪水混着米粥被他一起吞下肚去。
更多的人,则是沉默着,一口,接着一口,用力地、近乎凶狠地咀嚼着,吞咽着。滚烫的食物灼烧着口腔和食道,带来久违的、近乎疼痛的充实感。那温热落入空瘪太久的胃袋,像是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虚弱。
这不是吃饭。
这是一种仪式。
一种与过去饥馑岁月的告别。
一种对新生的确认。
沈正阳也端着一碗粥,他没有站在高处,就和大家挤在一起,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他喝下一口温热粘稠的米粥,那平凡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却让他几乎有种落泪的冲动。他抬头望去,整个大院,乃至院外空地上,到处都是埋头吃饭的人群,安静的,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极力压抑的抽泣。
炊烟袅袅,饭香弥漫。
这顿用血与火换来的、最简单不过的饱饭,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比任何严苛的律条,都更能将这群乌合之众的心牢牢凝聚在一起。
他们跟着沈正阳,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不仅仅是为了活命。
从这一刻起,更是为了这碗饭,为了这份能让人像人一样活着的、最基本的滋味。
星火,终于在饱腹的暖意中,真正开始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