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闻道阁的路,是一条被岁月遗忘的古道。
青石板上布满苔痕,两侧的古木遮天蔽日,投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空气里没有鸟鸣,没有虫叫,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崔诀走在沈筹身后半步的位置,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四周的灵力场紊乱到了极点,仿佛一台即将崩溃的精密仪器,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他看向沈筹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如旧,步伐沉稳,没有丝毫迟疑。但越是这样,崔诀心中的不安就越是浓烈。
这位沈总,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织忆、马面等核心成员跟在后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他们面对过无数凶险,但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敌人是谁、敌人在哪、甚至敌人是否存在,都是一个未知数。
他们只是在追随沈筹的脚步,走向一个名为“闻道阁”的深渊。
终于,古道的尽头,一座古朴到近乎腐朽的山门出现在众人眼前。没有牌匾,没有守卫,只有九级向上的石阶,通往门后深沉的黑暗。
那里就是闻道阁。
沈筹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九级台阶。
“沈总……”崔诀刚要开口提醒,却被沈筹抬手制止了。
沈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你们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抬起了脚,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就在他的鞋底与冰冷的石阶接触的刹那——
整个世界,崩解了。
崔诀眼中的沈筹,身形瞬间化作无数闪烁的数据流,像被风吹散的沙画,倏然消失。
而对沈筹而言,时间与空间失去了全部意义。
他坠入了一个无法描述的维度。四周是奔腾不息的、由无数符文与代码组成的洪流,洪流中沉浮着一个个破碎的世界幻影。星辰的诞生与毁灭,文明的兴盛与衰亡,都在他眼前以亿万倍速上演,最终都归于冰冷的死寂。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像一个被从世界这本大书中撕下来的、无足轻重的标点符号,被抛入了废纸篓。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绝感,混合着自身存在正在稀薄化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神魂。
一个宏大、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志,在这片虚无中回响,直接灌入他的意识深处。
那声音仿佛来自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又仿佛就是他自己内心的低语。
沈筹的意识中,被强行灌入了无数文明挣扎的画面。他们点燃科技的火炬,他们构建魔法的奇迹,他们飞向星海,他们叩问神明……但最终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在宏大的“规则”下被抹除,化作数据洪流中的一朵小小浪花。
那意志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真理”的力量,一点点瓦解着沈筹的信念。
是啊……如果一切终将归零,那他所做的一切,意义何在?
他的存在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为何而来。
冰冷的意志中,第一次透出了一丝诱惑。
永恒的存在……
这四个字,像一道魔咒,直击沈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的意志,在宏大的虚无和永恒的诱惑面前,开始剧烈地动摇。精神的堤坝上,出现了一道道崩裂的痕迹。
或许……放弃才是正确的选择。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沦的瞬间,一幅幅画面,毫无征兆地从他记忆的底层翻涌上来。
那不是前世被背叛的仇恨,也不是今生叱咤商界的辉煌。
那是在深夜的办公室里,崔诀一丝不苟地将一份完美的财务报表放在他桌上,低声说:“沈总,这是我们这个月的利润增长点。”
那是织忆兴奋地举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小法器,雀跃地喊着:“老板快看!我把‘绩效考核’和‘末位淘汰’做成诅咒了!”
那是牛头马面带着一帮阴差,在忘川河畔搞房地产项目时,热火朝天的劳动号子。
那是地府集团每一个员工,脸上洋溢着的、真实而鲜活的笑容。
这些画面,与刚刚看到的宇宙生灭、文明衰亡的宏大悲剧相比,渺小得不成比例。
但它们……是温热的。
是具体的,是可以触摸的,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
沈筹即将消散的意识,仿佛被这股温暖重新凝聚。
他笑了,在这片冰冷的意志空间里,第一次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
“或许宇宙是一盘烂账,或许一切终将归零。”
“但我的同伴、我的事业、我们共同创造的这一点光,是这一期报表里唯一的‘利润’。”
他的声音在虚无中斩钉截铁地回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为了守护它,我愿成为最大的‘坏账’!”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意志空间剧烈地震颤起来,仿佛无法承受这渺小却又无比沉重的宣言。
……
“沈总!”
崔诀的惊呼在耳边响起。
沈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闻道阁山门的第一级台阶上,一只脚抬起,一只脚落下。
仿佛刚才那场跨越了亿万年生灭的意志交锋,都只发生在一眨眼之间。
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你没事吧?!”崔诀一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惊骇与担忧。
沈筹稳住身形,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与决绝,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世界的本质。
他回头,对上崔诀忧心忡忡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苍白却无比锐利的弧度。
“我找到真正的主坏账了。”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迟疑,迈开脚步,一步步走上台阶,身影决绝地没入了山门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