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过衣冠冢旁的松柏，带来细微的沙沙声。我凝神听着太姒的倾诉——她心中果然另有一位“皎如明月”的君子。这让我的心如同海浪般不断翻腾了起来。
就在这心绪纷扰之际，身为武者那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让我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来自不远处那片浓密的杜鹃花丛。那并非野兽穿梭的声响，而是极力压抑的、衣料摩擦与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甚至还有一点……珠翠轻轻相碰的微响。
我眸光微动，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那片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暗的花丛。无需看清，那熟悉的、属于有莘贵妇们常用的浓郁香粉气息，已随着风向隐隐飘来。是她们……肃夫人，姜夫人，还有几位……果然来了。看来这些女人们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一丝无奈与淡淡的窘迫感，顿时袭上我的心头。这并非我第一次察觉她们的“关注”了。自从我与太姒的接触稍显密切，这些位高权重的宗妇们，似乎就将“撮合西岐世子与太姒公主”视为头等要务，其热情与直接，时常让我这惯于应对军国大事，却对女人不甚了解的直男子有些招架不住了。
思绪不由得飘回几日前，在军营中偶遇肃夫人一行人的情景……
那日午后，我刚从营房议完事出来，正准备回西岐会馆，便被以肃夫人为首的几位宗妇“恰好”堵了个正着。
“世子留步。”肃夫人笑容可掬，语气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意味，让我只能恭身候着。估计她们是瞅准了太姒不在军营，才在此堵我的？
“今日天色尚早，世子若无急事，不如陪我们这几个老婆子说说话？”
不等我回应，姜夫人便已笑着接口，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如同打量着一件上好的玉器：
“是啊！是啊！世子来我有莘也有些时日了，觉得我们这有莘的景致如何？比之西岐如何？哦，对了，你觉得我们太姒公主……为人如何？” 她最后一句问得格外刻意，眼睛紧紧盯着我的表情。
我只能僵在原地，保持着一贯的温文尔雅，欠身答道：“有莘王宫依山傍水，清雅别致，与西岐的山峦叠嶂的风景倒是两种风致，各有千秋。至于太姒公主……”我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稳妥的措辞，“公主聪慧明理，心怀家国，昌深感敬佩！”
“敬佩？怎么能只是敬佩呢？”肃夫人微微挑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她凑上前来，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紧迫。“世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公主对你，可是青眼有加。你可知，公主平日对多少王孙公子的示好都不假辞色？唯独对你，屡屡破例。你难道……就真的只停留在‘敬佩’二字上？”
姞夫人也在一旁用手帕掩着口，故作忧心状叹道：“唉！我们公主面冷心热，有些心思啊，藏在深处，若不挑明，只怕某些榆木疙瘩……咳咳！某些君子，是万万领会不到的。世子啊，有些机会，稍纵即逝，可要懂得把握才是啊！”
燕夫人更是快人快语：“世子，您与我们公主，无论是身份、才学、品貌，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局势，西岐与有莘联姻，更是利在千秋的好事！您若是心中也对公主有意，便该早些表明心迹才是！这般不温不火，岂不辜负了良缘，也让我们这些看着公主长大的人看着心急啊！”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或明示，或暗示，或晓之以理，或动之以情，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催促我尽快向太姒表白心意，将这桩众人眼中“完美”的联姻敲定下来。
我当时只能维持着礼貌而略显尴尬的笑容，心中却是百味杂陈。并非我对太姒无意，恰恰相反，太姒的聪慧、勇敢与偶尔流露的脆弱，都让我心生怜惜与欣赏。然而，正因如此，我才不敢唐突了佳人。这段时日，我何曾没有仔细观察、揣摩这位机智伶俐的公主的心思？渐渐我便明白了她根本就无心于婚姻。所以，如若此时我贸然求娶，只怕不仅不会被接受，反倒会被疏远。这是我最害怕看到的。
而且，以我的身份、如今西岐的处境，以及我对婚姻本身的敬重，都让我无法将“表白”视为一项可以仓促完成的政治任务。我希望一切能水到渠成，而非在旁人（尤其是这些过于热心的宗妇们）的催促下，变得急功近利，反而让太姒远离我而去。
“诸位夫人厚爱，昌心领。只是此事关乎公主清誉，亦需遵从礼数，昌……不敢怠慢公主！”我只能如此迂回地应对。
肃夫人却似乎看穿了我的顾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世子是君子，重礼数，自然是好的。但有时，过分的谨慎，反而会错失良机。缘分到了，该出手时便需出手才是。”
“是啊！是啊！”胖婶从众位夫人的间隔中冒出她那胖乎乎的脑袋憨憨笑道：“就算生米煮成熟饭……我们也不介意的啊！”
“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胆且无礼的建议，吓了一大跳。
“胖婶，你又胡说了！”肃夫人似乎看出我的尴尬。“世子，你别听你胖姨胡说八道。”
“我怎么胡说了？”胖婶不服气，气鼓鼓地嘟囔道：“我们有莘对这些男女之事本就无甚大防的嘛！”说完，她甚至拉住了我。“世子殿下，你们只要两情相悦，就先把孩子生下来都行的哦！”
“啊！？”我的脸色唰的一下全红了。
“去去去！”肃夫人一边动怒地拉走胖婶，一边安慰我道：“世子，你别听她口无遮拦。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说完，她赶紧督促其她几位将胖婶塞进了马车。
“我不嘛！”胖婶还要挣扎。“世子殿下，又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也不能胡说八道！”
回忆至此，我不由得莞尔一笑。太姒的那位小哥哥带来的烦恼，瞬间被这些婶子们的率真、可爱所取代。望着眼前仍在对着母亲衣冠冢倾诉心事的太姒，我仿佛更想守护她们了。不过，我几乎可以想象，此刻花丛之后，肃夫人等人定是带着同样急切和期盼的目光，密切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或许还在暗自揣测我们交谈的内容，祈祷着我能有所“行动”。
我轻轻叹了口气，将这些纷扰的思绪暂且压下。无论如何，此刻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更不能让太姒察觉而被惊扰。我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身旁的女子身上，只是那份被“围观”的微妙感，以及肩上那无形的、来自各方期盼的压力，让这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我知道我对她的心意，绝非占有，但是我仍旧要让她属于我，而且仅仅只属于我。这是我第一次对人有了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