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兰台后山这片静谧的林地。母亲的衣冠冢就在前方,汉白玉的墓碑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泽。我拉着姬昌的手往前小跑,却不敢回头。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姬昌跟在我身后一步之遥,他的气息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我将他带到这里,这个承载着我最多脆弱与思念的地方。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石碑,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昔日温柔的触感。深吸了一口气,我背对着他,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师父可知,母亲刚走的那段时日,我其实……很害怕。”
这话出口,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这些深埋心底,连傅母都未曾完全透露的软弱,竟如此自然地在他面前袒露。
“外祖父执意将我接回朝歌抚养。可在朝歌,偌大的宫殿,白日里尚有喧嚣,可一到夜晚,寂静便如同无形的巨兽,能将人吞噬。害怕孤独,害怕失去,更害怕……自己撑不起母亲和外祖父寄予的厚望。外祖父很宠我,可在我心中却万分不及失去母亲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我微微侧首,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他的反应。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扰,那专注的神情让我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
“而且,朝歌与母亲对我的教导格格不入。娘亲最是敬佩伊尹,对朝歌的风气也是万分痛恨,所以才毅然决然嫁到有莘来。我跟她一样,不喜欢奴隶,不喜欢奴役别人的感觉。但是,朝歌全是醉生梦死之辈。哪怕贤如小舅父比干,也不敢与整个帝国的大势相抗衡。所有人都认为奴隶的命一文不值。在朝歌的那些日子,才是我人生中最害怕的时候。母亲教给我的东西,在那些人眼中,全然变成了离经叛道。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人……一位小哥哥。” 我刻意放缓了语速,心脏在胸腔里微微收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不仅告诉我:‘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他还告诉我,‘只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他甚至说:‘他可以保护我’。你知道吗?所有人都告诉我付出是有对价的。只有他……没有!”
“很奇怪,是吧?那样简单的几句话。我就……” 我转过身,终于直面他,试图从他深邃的眼眸中寻找一丝熟悉的痕迹。
“可就是从那时起,每当我觉得孤独,觉得快要被重担压垮的时候,总会想起这句话。它像暗夜里的微光,支撑着我走到今天。”我专注地观望着姬昌的眼神,可他却毫无反应?是月色太暗,他看不清我眼中的探寻?还是……他真的完全不记得了?我多么想脱口而出:“你是不是那位小哥哥?”却话到嘴边不敢说出口,因为我怕得到否定的回答。
我望着他,他的眼神温和依旧,带着怜惜与赞赏,却唯独没有我期待中的恍然与触动。心底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摇曳了一下,愈发黯淡。我不甘心,又向前一步,几乎是在剖白心迹:
“这些年来,我见过许多男子。有的狂傲自负,目中无人;有的怯懦畏缩,不堪重任;更有甚者,心思凶狠,视人命如草芥……” 我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目光却牢牢锁住他,我是多么希望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到“重逢的喜悦”。我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了。他难道不知道我想问什么吗?“可我从未遇到过,比那位小哥哥更善良、更温柔的男子。”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然而,我看到的,却是他眼中掠过的一抹……了悟,随即,那抹了悟化作了一种复杂的、带着淡淡怅惘的温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想脱口而出:“现在你明白了吗?我在说你啊!那个小哥哥,会不会就是你?”
他却微微垂下眼帘,再抬起时,唇边泛起一抹温和却有些疏离的笑意,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原来……在殿下心中,早已有了这样一位……皎如明月的君子。能得殿下如此惦念,昌……为他感到欣喜。”说完,便转身背对着我。
“难道你真的不是那位小哥哥?可我觉得你们真的很像啊!”我欲言又止,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瞬间涌上喉头。最终我还是没问出口。
月光下,他的身影挺拔清隽,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温度。虽然时过境迁,我却始终坚持他像极了记忆深处那个模糊却温暖的小哥哥。可此刻,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我能看清他的温柔,他却似乎没看懂我的试探。还是,他真的不是他?
我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转回身,重新望向母亲的衣冠冢。夜风吹拂着我的发丝,也吹乱了我的心绪。
而他就那样静静伫立在我身后,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却不知我心中那份隐秘的期待,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失落。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看似亲密无间,却又隔着一段难以跨越的距离。
难道他真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