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欢呼声如同雷动,久久不息。当西岐与有莘混编的队伍相互搀扶着、带着满身尘土与伤痕却目光炯炯地走下演武台时,迎接他们的,不再是往日那种客气却疏离的目光,而是有莘军民发自内心的、炽热无比的崇敬与感激——所有人都恨不能飞奔去抱住这些勇武的将士,表达他们激动的心情。好在维护秩序的军士们成功阻止了骚动。
然而,变化还是发生了。
在普通的军士之间,那些原本因战败而羞愧沮丧、或躺或坐在地上的有莘伤兵,此刻挣扎着抬起头,望向得胜归来的同袍(尤其是那些他们曾经或许看不起的、由平民组成、接受西岐操练的同伴)时,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钦佩,更有一种如同找到主心骨般的依赖。几个伤势较轻的军士,甚至忍着疼痛,主动上前,笨拙却又真诚地伸出手,搀扶住那些在混战中脱力或受伤的西岐及己方战友。
“兄弟,好样的!”一个胳膊吊在胸前的有莘伍长,用没受伤的手重重拍了拍一位西岐老兵的肩头,声音沙哑却激动,“今天……多谢了!给咱们有莘……挣回了脸面!”
那西岐老兵愣了一下,随即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反手也拍了拍对方:“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干啥!”
“对!自家兄弟!”周围几个有莘军士闻言,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之前的隔阂与陌生感,在这一声“自家兄弟”和并肩血战带来的认同感中,悄然冰释。
而此刻,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伊鸷将军的转变。
他先前被隗獓重创,腕骨碎裂,内腑也受了震荡,一直由亲兵扶着,瘫坐在场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那场惨败,不仅击垮了他的身体,更击碎了他身为将军的骄傲和尊严。
当混战开始,他起初和其他宗妇一样,心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看好。然而,随着战局的发展,看着西岐与有莘混编队伍那精妙绝伦的配合、坚韧不拔的意志,以及最终将不可一世的隗獓击倒在地的画面,他死寂的眼眸中,一点点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震惊,是折服,更是一种在绝境中看到希望的火花!
尤其是看到那些他曾经认为“不成器”、甚至暗中排挤的、由太姒公主安排接受西岐训练的平民军士,在战场上竟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与西岐精锐配合无间时,一种混合着羞愧与醒悟的情绪,狠狠撞击着他的内心。
当胜利的欢呼响彻云霄,伊鸷在亲兵的搀扶下,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手撑着地,极为艰难地站了起来。他推开想要继续搀扶他的亲兵,咬着牙,一步一顿,拖着剧痛的身体,朝着正在接受众人欢呼的西岐将领和有莘平民军官代表的方向走去。
他的举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场边渐渐安静下来。
姬昌正与太姒低声交谈,察觉到动静,转身便看到伊鸷面色苍白、步履蹒跚却目光坚定地向他走来。姬昌微微颔首,示意身旁的军士不必阻拦。
伊鸷走到姬昌面前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他身形晃动,几乎站立不稳,却努力挺直了脊梁。他没有看太姒,而是将目光直直地投向姬昌,那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倨傲与审视,只剩下沉痛的反思和毫无保留的敬佩。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姬昌,当着所有将士和宗妇的面,深深地、几乎是九十度地躬下了他从未轻易弯下的腰!
“世子殿下!”伊鸷的声音因伤势和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响亮,“伊鸷……有眼无珠!往日怠慢,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强军风范!西岐将士之勇武、之谋略、之纪律,伊鸷……心悦诚服!”
他维持着鞠躬的姿势,继续道:“今日若非世子麾下将士与……与公主殿下暗中训练的儿郎们力挽狂澜,我有莘颜面尽失,我伊鸷……更是百死莫赎!” 他话语中带着哽咽,“从今日起,我伊鸷,及我有莘全军,愿以公主和世子马首是瞻!但有驱策,绝无二话!只求……只求世子不弃,能将有莘儿郎,锤炼成如西岐精锐一般的虎狼之师!”
这番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将一个骄傲将领被打碎尊严后,又于废墟中重建信念,并甘愿俯首的转变,展现得淋漓尽致。
姬昌见状,快步上前,伸出双手稳稳扶住伊鸷的手臂,阻止他继续躬身,温声道:“伊将军言重了!快快请起!保重身体要紧。有莘与西岐,唇齿相依,本就是一家。今日并肩退敌,更是生死之交。日后练兵御辱,昌定当与将军及诸位有莘同袍,同心协力,共护家园!”
姬昌的宽容与诚挚,更是让伊鸷和在场的许多有莘军士动容。
“同心同德!共护家园!”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随即,越来越多的有莘军士,无论伤否,无论原先属于哪个派系,都纷纷振臂高呼,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与斗志。
伊鸷紧紧握住姬昌扶住他的手,那只完好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这一刻,隔阂尽去,一种基于共同荣誉、共同目标、以及被绝对实力折服后的亲密无间,在原本疏离的两军之间,迅速建立、巩固。
太姒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伊鸷的彻底转变,看着有莘军士眼中重燃的火焰,看着姬昌这段时间一直以宽厚仁德对待这帮纨绔,她唇边的笑意,终于如同破云而出的月光,清亮而温暖。她知道,经此一役,有莘的军队,乃至有莘的未来,都将迎来一个崭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