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西岐世子被那滔天财富和汹涌“民意”压得无力辩驳,只能黯然认输之际,只见姬昌淡然一笑,缓缓从席间起身。
这一笑,如同初春破冰的第一缕暖阳,瞬间驱散了太姒心中那几乎将她冻僵的绝望寒意!她那颗悬在万丈冰渊的心,竟因这从容一笑而奇异地落定下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实的踏实感涌遍全身,让她几乎要屏住呼吸。“看他如此胸有成竹……难道……他竟还有翻盘之策?” 这个念头如同火星,点燃了她眼中几乎熄灭的希望。
姬昌步履沉稳,不疾不徐地走到水榭中央,在那张承载着苦难与重托的巨大地图前站定。他没有看那些喧嚣的贵胄,目光平静地投向纱幔方向,声音清朗而恭谨:
“公主殿下出此第二题,想必所求,非一时之救济,而是一安邦定国之长久良策吧?”
纱幔后,太姒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希冀:“不错!正是如此!恭听世子高见!” 她甚至忘了矜持,那份急切救场的心情表露无遗。
这一问一答,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压下了嘈杂的议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想看这位以仁德与智慧着称的西岐世子,如何在姜桓楚的金钱洪流中,辟出一条新路。
姬昌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微变的姜桓楚身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既为安邦定国长久之策,首要者,便是‘可行’,公主殿下以为然否?”
“那是自然!”太姒斩钉截铁地回应,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越。这简短有力的问答,如同定场鼓,将所有人的心神牢牢锁住。
“好。”姬昌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姜桓楚,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那么,请问姜世子,可知这兴修水利,平息水患,最紧要的关键,是什么?”
问题如同利箭,直射核心!
姜桓楚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骤然逼近!他看着姬昌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仿佛看到了深不见底的陷阱。“他到底想干什么?!”姜桓楚心中飞速盘算,面对这个老对手,他从不曾掉以轻心,此刻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当然是需要钱了!”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抢答,试图为姜桓楚解围。
“哦?”姬昌锐利的目光瞬间转向那人,带着无形的压力,让那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姬昌的目标并非他。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绳索,再次紧紧缠住姜桓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水榭:“姜世子,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那“您”字,带着一丝微妙的、近乎拷问的意味。
“这个……”姜桓楚心中一凛,一时语塞。他本能地觉得这问题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但仓促间,除了“钱”,他竟想不出其他答案!论带兵打仗、攻城略地,他自信不输任何人;可这兴修水利?东夷之地水草丰美,河道平缓,何须大兴土木?他从未真正操持过此等实务!冷汗悄然渗出。电光火石间,他熔金般的眼眸一闪,立刻将烫手山芋抛向鄂崇禹:“崇禹贤弟,你南境多水,对此想必更有心得?你说呢?”
鄂崇禹猝不及防被点名,心中暗暗叫苦。他感受到姜桓楚目光中的压力,又不敢驳了这位财神爷的面子。南伯侯府确实有些水利经验,但他深知姜桓楚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他定了定神,硬着头皮道:“呃……或许……或许还有其他因素。但,依在下愚见,这资财……总归是重中之重,不可或缺。” 他刻意强调了“重中之重”。
“说得好!”姜桓楚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瞬间恢复了那份睥睨天下的自信,手中一直把玩的象牙骨扇“啪”地一声在掌心重重一敲,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展开双臂,环视全场,仿佛已经胜券在握,朗声笑道:“姬昌贤弟!你听到了?崇禹贤弟此言,乃是至理!所有人都明白,钱!才是解决这一切问题的根基!才是殿下最需要的‘硬道理’!” 他刻意重复了之前的话语,挑衅意味十足。
“是吗?”姬昌面对姜桓楚的咄咄逼人和全场的目光,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了然。他不再绕弯子,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坠地,直指千古公案:“那请问诸位,当年禹父鲧伯治水,耗尽天下资财,以‘堵’为主,九年无功,终致大祸!而大禹承父志,改‘堵’为‘疏’,十三年功成,奠定九州!此间成败,岂非只因大禹所得之资财,远超其父鲧伯?!”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这……”
“呃……”
满场贵胄,包括姜桓楚在内,瞬间哑口无言!谁不知道鲧禹治水的典故?谁不知道失败与成功的关键在于方法而非钱财?但被姬昌如此犀利地、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地指出来,他们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立足点,只能面面相觑,尴尬万分。
见无人能答,姬昌从容地朝弟弟姬仲招了招手。姬仲会意,立刻起身,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与兄长相似的沉稳:“若论治水成败之关键,首要者,非资财,而在‘水文’!”
“水文?水文是什么东西?”那些养尊处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胄们,除了认得“钱”,对这个陌生的词汇一脸茫然。
姬昌接过话头,声音沉稳有力,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而深刻的道理:“当年鲧伯治水,见洪水泛滥,便命人堆土筑坝,强行堵塞,罔顾水势走向、地形高低、河道深浅之变化规律,此乃逆天而行,焉能不败?而大禹继之,跋山涉水,足迹遍及九州,详察山川脉络、河流走向、水性缓急、地质松坚,此即所谓‘水文’!掌握此天地运行之律,方能顺应水性,开山导流,疏通九河,引洪入海,终成不世之功!”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故而,兴修水利,平息水患,首要者,非堆砌金玉,而在深谙‘水文’,因地制宜,以疏导为本!唯有如此,方能长治久安!”
“原来如此!”
“大禹圣祖之法!原来如此!”
有莘贵胄们如梦初醒,纷纷点头。大禹乃有莘先祖,其治水功绩代代相传,早已融入血脉。姬昌引经据典,以先祖圣迹为证,其言凿凿,其理昭昭,无人敢驳,也无人能驳!他们看向姬昌的目光,已带上了由衷的敬佩。
“可……那又如何?!”姜桓楚脸色铁青,强自镇定,试图用金钱的万能论做最后挣扎,他冷笑一声,带着一丝气急败坏,“孤坐拥东海盐利,富甲天下!只要这世上有的东西,还有我东伯侯府买不到的?区区‘水文’知识,重金之下,何愁无人奉上?!”
“哦?”一直沉默旁观的姬仲,此刻也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目光直视姜桓楚,声音清晰而锐利:“那敢问姜世子,这‘水文’勘测之才,当去何处购买?何人可售?其价几何?世子心中,可有明账?” 一连三问,如同三把利剑,直刺姜桓楚要害!
“这……”姜桓楚被问得猝不及防,脸上青红交加,他根本不懂这些,哪里答得上来?然而面对全场聚焦的、带着审视和嘲弄的目光,他只能强词夺理,色厉内荏地吼道:“孤……孤此刻不知,难道不能派人去打听清楚吗?!这有何难!”
“呵呵!”姬仲得到兄长眼神默许,轻笑一声,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和不屑,“姜世子既从未涉足水利,自然不懂何为‘水文’,更不知其珍贵难得!但我西岐则不同!”他挺直腰板,声音充满自豪,“我西岐以农耕立国,南依渭水滋养,北临大河(黄河)润泽!数百年来,兴修渠堰无数,引水灌溉沃野!其间积累的治水经验、对水性的把握、对‘水文’的观测记录,早已融入我邦国命脉!此乃世代积累之智慧,非重金可速得!更非派遣几人打听便能通晓!”
他环视那些若有所思的有莘贵胄,朗声道:“至于资财?我西岐兴修水利,靠的是官民同心,因地制宜,精打细算,以工代赈!从未听闻需耗费东伯侯府那‘百万’之巨资!此非吝啬,实乃深知民力物力,用之有度!”
“竟然是这样!”
“原来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钱!”
“西岐世代务农治水,经验丰富啊!”有莘贵胄们彻底恍然大悟,看向姬昌兄弟的目光充满了惊叹。
“哎呀!原来如此!”纱幔内,那些宗室贵妇们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风向瞬间逆转:
“看来只要西岐世子殿下肯伸出援手,这困扰咱们有莘多年的水患旱灾,就有指望了!”
“可不是嘛!人家那是真懂行!熟门熟路!”
“估且瞧着,这位西岐世子气度雍容,智谋深远,更难得这份踏实!比某空头承诺,可强太多了!”
“就是!熟门熟路的真本事,总比那虚头巴脑、不知真假的百万承诺,让人心里踏实百倍,不是吗?” 这些宗妇们“睿智”得很,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本领更是一流,此刻已毫不掩饰地调转了阵营,言语间充满了对姬昌的赞赏和对姜桓楚的揶揄。
“你……你们……!” 姜桓楚何曾受过如此当众的奚落与背叛?!他那向来维持得完美无缺的矜贵从容姿态,此刻再也绷不住了!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紫,熔金般的眼眸中燃烧着羞愤交加的怒火!手中的象牙骨扇被他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感觉自己精心营造的优势和形象,正在姬昌那从容不迫的智慧面前,寸寸崩塌!
“姜世子慷慨解囊之心,殿下心领了!”在太姒的眼神示意下,傅母适时地高声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锤定音的意味,“殿下早已言明,此题只为求安邦定国之计,非为求财,更不敢平白受此厚赠!西伯侯世子姬昌,深谙水利根本,所言切中肯綮,以先祖圣迹为证,更兼西岐有治水之实绩经验!其策,可行!其论,高远!故而,此第二题胜者是……”
“且慢——!” 一声带着不甘与惊惶的厉喝,猛地打断了傅母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