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如同稀释的墨汁渗入宣纸,艰难地驱散着夜的深沉。世界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静谧之中,唯有那群食腐的黑色幽灵——乌鸦,依旧在焦黑的树梢上发出嘶哑而执拗的“哇哇”声,仿佛在吟唱着未尽的挽歌。
姬昌勒马伫立于石堡斜侧方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岗之上。冰冷的晨风拂过他的甲胄,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薄雾,牢牢锁定着石堡的方向。昨夜飞鸽传书的羽翼仿佛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将预警送达二弟姬仲手中。虽然成功绞杀了上千凶奴前锋,但保守估计,敌方仍有至少一千五百到两千头嗜血的“豺狼”。五倍之敌……孤立无援……今日之战,注定是一场血染山河的硬仗。他唯一可以倚仗的便是这石堡的坚壁。姬仲带领的守军必须尽可能地消耗凶奴的锐气和兵力,待到他们精疲力竭、阵脚松动之时,他这柄潜伏的利刃,再从后方给予致命一击!此刻,他带来的三百余勇士和悄然就位的暗卫们,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群狼,利爪已磨,獠牙已亮,只等那决定生死的冲锋号令。丛林的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一种紧绷欲裂的肃杀,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光滔天。
突然!
“嗷呜——!杀啊——!”
敌人已然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如同平地惊雷,又似万兽出笼!石堡外那片沉寂的密林深处,骤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吼!那吼声充满了原始的暴戾、嗜血的疯狂和毁灭一切的欲望,汇聚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洪流,蛮横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给老子冲啊!杀光他们!抢光!烧光他们!!!”
紧接着,是如同山崩地裂般的脚步声!沉重的皮靴、马蹄践踏着枯枝败叶,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咔嚓……轰隆……”巨响!兵器碰撞的“铿锵”声、野蛮的呼哨声、粗野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音波!无数惊鸟被这恐怖的喧嚣惊起,“扑棱棱”地尖叫着从林中仓皇逃窜,如同炸开的黑云,遮蔽了微亮的天空!
黑压压的人潮,如同决堤的黑色泥石流,从密林的边缘疯狂涌出!他们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弯刀、沉重的狼牙棒、狰狞的长矛,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气势,朝着孤零零的石堡猛扑过去!凶奴士兵脸上涂着狰狞的油彩,眼中燃烧着贪婪与杀戮的火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仿佛要将整个石堡连根拔起,撕成碎片!
”姬昌,给老子出来!老子要剥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给老子的兄弟报仇!“赫噜挥舞着巨斧在队伍中奋力地咆哮道。
这恐怖的声势,让埋伏在石堡外围丛林中的勇士们瞬间血脉贲张!热血冲上头顶,就连握着兵器的手心也渗出了汗来。
“大哥!还等什么?!”一名身材魁梧的猎户大叔,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冲向石堡的凶奴兵,仿佛看到了自己家破人亡的惨景。他焦急得额头青筋暴起,粗糙的大手不断摩挲着冰冷的斧柄,声音嘶哑地低吼道:“再不上阵,石堡就顶不住了!我老婆孩子还在里面啊!”
“稳住!”旁边一位脸上带着伤痕的西岐老兵,如同礁石般纹丝不动,眼神冷静得可怕。他一把按住猎户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切听世子号令!时机未到,贸然出击,只会坏了世子的大计!”
“可是……”猎户大叔仍是焦虑。为了老婆孩子,他坦然无惧。
“服从命令!”西岐亲卫锐利的眼神容不得半点置疑。“要想取得胜利,就必须听世子殿下的号令!”
高岗之上,气氛同样紧绷到了极点。姬昌身旁的亲卫队长,看着山下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汹涌扑向石堡的凶奴大军,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震颤,纵然是身经百战,此刻他的手心也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他微微侧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殿下!凶奴主力尽出,全力攻城了!石堡压力巨大!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进攻?”
姬昌的目光,依旧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牢牢锁定着石堡的每一个角落,捕捉着守军抵抗的强度、凶奴冲击的波次和士气的变化。他的脸庞在微光中如同冷硬的岩石,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眉头微微锁起,那是精神高度集中、如同鹰隼锁定猎物时特有的锐利。他仿佛能听到石堡城墙上每一块石头承受撞击的呻吟,能感受到守军每一次奋力挥戈的力道。他在等……等一个信号……等一个由石堡发出的、代表敌人锋芒已钝、阵脚将乱的信号!
昨夜飞鸽传书中的嘱托,字字清晰回响在姬昌的脑海:“二弟,务必尽量消耗敌人……待到支撑不下去时,再鸣笛示警!”
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绝对静止的手势。那手势沉稳如山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的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律,瞬间冻结了亲卫队长所有的焦躁:
“不急!”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晶,瞬间压下了周围所有躁动的气息。所有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那道如同磐石般矗立在高岗上的身影。此刻他便是即将到来的风暴的中心,是这场血腥棋局上,唯一能决定何时落下那致命一子的棋手。他在等待,等待那声穿透厮杀喧嚣的、代表绝望与反击临界点的——那声笛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