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笼罩着石堡。姬昌的亲卫们已经高效地引导着镇上惊魂未定的老弱妇孺进入石堡避难。太姒唤来贴身侍女绾婉,神情凝重地将眼前严峻的敌我形势一一剖析清楚,最后将一枚刻有玄鸟符文的令牌郑重地交到她手中:“纵然戎族撤离,王城大军极可能无法第一时间赶到。所以,你持此令符,务必趁乱潜入王都,找到傅母,调动外祖父留给我的那支暗卫军!”
“殿下!”绾婉接过令符,却没有立刻动身,她的眼中只有太姒的安危,焦急地劝阻道,“您同我一起离开,不好吗?这些人与你、我何干?您金枝玉叶,何必为了他们留在此地犯险?”她的语气充满了不解和担忧,在她看来,公主的安危高于一切。
“婉婉,不可如此!”太姒心中同样不舍绾婉去冒险,离开此地对她来说确实是最安全的。但是……她握住绾婉的手,语气带着恳切和托付的沉重,“这次,辛苦你了!路上凶险,一定要……注意安全!”太姒将“注意安全”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公主殿下!”绾婉仍然不死心,她警惕地扫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忙碌收编集镇猎户的姬昌背影,目光扫过那群穿着各异、武器简陋的“杂牌军”,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精致的唇角向下撇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不屑,仿佛在看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她压低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尖锐:“您与西伯侯世子不过数面之缘,他真的信得过吗?”她再次指向姬昌,“人心隔肚皮啊!何况他此时还有他的亲兄弟需要顾全。”她的目光又扫过姬昌身边那些沉默坚毅的亲卫,“哪怕是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亲卫,危难关头,他是顾您,还是顾他们?殿下请想,若他连生死相托的弟兄都能弃之不顾,却独独顾您这数面之缘的女子,这样的人……岂不是更加可怕,更加不可靠吗?”
“这……”太姒被绾婉一连串犀利而现实的质问堵得一时语塞。但是……她深深地、仿佛要将对方身影刻入心底般回望了一眼那个在晨雾中挺拔如松的身影。突然,她犹豫、怀疑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清明和坚定,所有的质疑被一种磐石般的决心取代。她挺直了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腰背,下巴微微扬起,脸上褪去了所有少女的柔弱,只剩下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属于王者的无畏与担当。 “婉婉,纵然这位西岐世子不可靠,我也必须留下来!”
“公主,这又是为何?!”绾婉无法理解。
“为了我的子民!”太姒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我不愿任何人为我丢了性命!是我的到来将蛮兵引向了这里,我便有责任守护他们到底!”她的神情肃穆而决绝,容不得半点置疑,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让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可……这不是您的错啊!”绾婉急道。
“好了!”太姒理解绾婉那颗只在乎自己安危的心,那是一种超越了主仆的深厚情谊。她轻轻拍了拍绾婉的手背,语气带着安抚,却不容动摇:“想想看吧!姬昌,他是不是更有条件、更有理由独自离开?可他不仅没有一丝退缩,反而在竭力保护所有人!就凭这一点,他值得我信赖,也值得你……试着信他一次,好吗?”
绾婉被太姒这份基于担当的信任堵得哑口无言。她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心意已决的小公主了。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担忧、不甘,还有一丝被“抛弃”的委屈。她猛地一跺脚,不再言语,转身就朝着姬昌的方向跑了过去……
绾婉跑到姬昌面前,甚至没有行标准的礼节,只是生硬地一抱拳。她仰起脸,那双平日里总是低顺温柔的眼眸此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向姬昌,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警告,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胁意味。 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世子殿下!绾婉现将公主殿下交托于你了!若公主殿下在此地有丝毫闪失——”,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不仅绾婉我……誓死不休!更有许多人,甚至远在朝歌的商帝陛下,也定与世子殿下您——不死!不休!告辞!”
说完,她根本不等姬昌有任何反应,猛地转身,像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尚未散尽的晨雾之中,身影迅速消散。
姬昌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火药味和死亡威胁的“托付”弄得措手不及。他正专注地调整一名猎户使用弓箭的动作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纯粹的错愕和茫然,眉头因为极度的困惑而高高挑起,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看着绾婉消失的方向,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还保持着指导姿势的手,脸上写满了“发生了什么?”的懵懂表情。这位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年轻将领,显然没料到会遭遇自家公主侍女如此激烈的“战前宣言”。
太姒看到这一幕,面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既是为绾婉的莽撞无礼感到尴尬,也是为那直白的“交托”感到羞赧。她连忙快步走到姬昌面前,带着歉意道:“抱歉!我让绾婉去王城搬救兵了。她……她只是太不放心我留下,所以……言语冲撞之处,还请世子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姬昌这才恍然大悟。他看着眼前脸颊绯红却眼神明亮的太姒,心中的错愕迅速被一种更大的惊讶和赞赏取代。他没想到,昨晚才刚教会她战略思考的皮毛,这位小公主今天就已经开始着手调兵遣将了。他放下手中的弓箭,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问道:“王城已被围成了铁桶。你如何确信能调到兵?又如何让他们出来?”
“你不是说戎族大军会掉头直扑过来吗?”太姒胸有成竹地笑了,眼中闪烁着初试锋芒的兴奋,“他们只要一掉头,王城之围不就解了吗?那铁桶自然就有了缝隙!”
“呵呵!”姬昌忍不住干笑一声,既是被她这现学现用的机灵劲儿逗乐,也是由衷的感叹,“你呀!当真是活学活用,一点就通。可殿下,您上哪里调兵呢?你当真觉得王城守军会冒险出城来救援我们这小小的石堡?”他清醒地指出了现实的困难。
“王城守军?”太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脸上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嘲讽。她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傅母得知她有危险,必然会第一时间要求王城守军来救。但那些守军若肯听命,她还需要多此一举去调暗卫吗?“世子殿下,当真以为本公主……就那么一点点家底吗?”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点小公主特有的骄傲和神秘。
“哦?”姬昌故意拉长了音调,做出惊叹状,但眼中闪烁的却是了然和默契的光芒。他明白了,这位公主殿下,远比他想象的更有底蕴和手段。
“总之,本公主自有妙计。”危险步步逼近的态势,非但没有让她恐惧,反而让她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芒,仿佛即将迎接一场期待已久的挑战。说完,她不再停留,像只轻盈的蝴蝶,转身跑向那些聚集在一起、惶惶不安的镇民,开始柔声细语地安慰他们。
姬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身影。看着她自然地蹲下身,抚摸哭泣孩童的头顶;看着她耐心地倾听老妇人的絮叨;看着她用温暖的笑容和坚定的言语驱散着人们心头的阴霾……一股前所未有的震动,如同汹涌的浪潮,猛烈地冲击着姬昌的心房。
这不仅仅是聪慧,不仅仅是勇敢。
在她身上,他清晰地看到了一种远超年龄的沉稳气度——那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是临危受命、指挥若定的将帅之才!更是一种无需刻意彰显、便自然流露的,心系万民、勇于担当的……天生的王者之姿!
这份认知带来的震撼,远比昨夜她看穿战略泄密时更为强烈。这不再是一个需要他教导和保护的聪慧公主,而是一个正在迅速成长、光芒初绽,足以与他并肩甚至在某些方面让他仰望的……未来领袖!姬昌站在原地,晨风吹拂着他的衣袂,他看着太姒的背影,心中翻涌着复杂而激荡的情绪:惊叹、欣赏、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以及一份更为深沉的责任感——守护她,也守护她所展现的这份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