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动员的激昂热血尚未平息,那群换了戎装的宗妇们便风风火火地冲回了演武场。她们褪去了华丽的锦袍,换上了紧身的皮甲或耐磨的布衣,头发也利落地束起,虽动作间仍带着一丝养尊处优的笨拙,但眼神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战意和彪悍。
“世子!婶婶们准备好了!”鹅黄锦袍的宗妇(此刻穿着棕色皮猎装)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刀枪棍棒,你说打哪就打哪!”
姬昌看着这群“娘子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但更多的是凝重。他转向沉稳的姬仲:“二弟,你负责教导诸位夫人如何防御!重点教会她们使用城垛后的滚木礌石、沸油金汁,以及如何在掩体后安全地放箭!记住,安全第一!你们的任务不是冲锋陷阵,而是守住石堡的门户!” 他深知让这些从未经历过战争残酷的贵妇直面血腥冲锋太过残忍,守城防御相对更适合。
“喏!”姬仲领命,立刻带着这群摩拳擦掌的“女战士”走向石堡的防御工事,开始紧急培训。
接着,姬昌的目光扫过那群刚刚被点燃斗志、但依旧缺乏训练的有莘兵士。他转向自己带来的五十名西岐亲卫,声音沉肃:“你们,负责训练他们!分组进行!教他们最基础的结阵、举盾、长矛突刺、以及近身搏杀的保命三招!”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记住!我要的是速成!不是花架子!告诉他们,学会这些,活下去的机会就多一分!时间紧迫,能学多少是多少!必要时,见点血也无妨,明白吗?”
“喏!” 亲卫们齐声应诺,立刻行动起来,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将混乱的人群分割、组织起来,开始了争分夺秒的紧急训练。演武场上瞬间充斥着口令声、金属碰撞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最后,姬昌的目光落在了太姒身上。喧嚣的练兵场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他们两人。他示意太姒走到稍僻静些的角落,火光照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上面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太姒,”他低声唤她的名字,不再是“公主”或“绾婉”,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我……不能留在堡内与你并肩守城了。”
太姒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抓住姬昌的袖口。“我不许你去做危险的事!”
姬昌心头一暖,卸下了沉重和严肃,换回了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他看出了她的担忧,语速加快,声音压得更低更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旦暗卫们侦察清楚敌人的动向,我要亲自带一队精锐,出堡进行游击战!”
“游击战?”太姒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疑惑。
“对!”姬昌点头,眼神锐利如鹰隼,“就是游动作战!像影子一样缠住敌人,像毒蜂一样蛰咬他们!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利用我们对地形的熟悉,在密林山野间不断袭扰、消耗、疲惫他们!这是敌众我寡时,唯一能最大限度杀伤敌人、延缓其攻势、甚至制造混乱的战术!”
“可是……”太姒大约明白了这个睿智的男人要做什么。她知道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但是她太担心了。“那是不是很危险?留在石堡中有防护,不好吗?”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剖析:“若我们都困守石堡,看似安全,实则被动!敌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围困、强攻、消耗我们!敌人的大军随时可能调转过来,全力先拿下我们。粮草水源一旦断绝,士气必然崩溃!石堡再坚固,也终有被攻破的一日!而我留在外面,”他指向堡外沉沉的夜色,“就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们的肉里!他们会时刻提防来自暗处的袭击,无法全力攻城!我能牵制他们大量的精力,甚至迫使他们分兵搜索,从而大大减轻守城的压力!更重要的是:一旦战事胶着,戎族大军必然会分兵来先拿下你。这个时候,如果我们都在石堡内,就必定会被困死。”
“我明白了!你放心!”太姒此刻心情沉重了起来。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姬昌的目光紧紧锁住太姒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深切的忧虑和不舍:“但是……这意味着,你……”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你必须独自坐镇石堡,统领剩下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刚学会拿武器的护卫,还有正在学习守城的婶婶们,以及老弱妇孺!你要协调防御,鼓舞士气,应对敌人可能发起的……猛烈的进攻!”
他上前一步,下意识地想握住她的手给予力量,但手伸到一半,又因场合而强自克制住,只是目光中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太姒,这担子……很重!非常重!敌人一旦发现我们的主力在外,很可能会将怒火集中倾泻在石堡上,试图速战速决,拿下你以作要挟!你将面对的压力和凶险……难以想象!”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她的担忧和心疼:“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城可以守得艰难,但人绝不能有事!利用好石堡的坚固,我会让姬仲留在石堡内帮助你,切记不要轻易冒险!记住,你的安全,重于一切!” 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此刻坚强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心底,带着千般不舍,万般牵挂。
太姒听着他条理清晰却又饱含忧心的分析,感受着他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和几乎无法掩饰的担忧,心中五味杂陈。有对他战略眼光的敬佩,有对即将独立支撑大局的紧张,更有被他如此珍视、如此担忧所带来的巨大暖流和酸楚。
她迎上他那双盛满忧虑的眼眸,清澈的眼底此刻也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有力:“我明白了。游击战……是为了更好地消灭敌人,牵制敌人,为我们争取生机。而你留在外面,比困在堡内作用更大。”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的光芒,“你放心去!石堡……交给我!我会守住的!我也会协调好所有人!还有我不会……轻易冒险的。”
她看着姬昌依旧紧锁的眉头,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在火光的映衬下,带着一丝凄美却无比坚定的力量,她轻轻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直击姬昌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你要……千万小心。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