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终于驶出了那片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的密林区,姬昌紧绷的神经总算能稍微松一松。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市集。空气里飘荡着各种食物、香料和牲畜混杂的气息,喧嚣的人声驱散了方才林间的死寂。坐在马车里闷得快长蘑菇的有莘宗妇们,总算暂时消停了那一路对姬昌的“热情点评”,不再用言语“鞭笞”这位可怜的西岐世子了。
然而,无聊是万恶之源。这群精力旺盛的婶娘们显然不打算让姬昌轻松太久。她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市集上扫来扫去,很快锁定了新的“娱乐项目”——使唤世子!
“哎哟喂!世子殿下!”还没有安静多久,就有一位穿着鹅黄锦袍的宗妇率先发难,她掀开车帘,探出她那胖乎乎的半个身子,指着不远处一个水灵灵的葡萄摊子,声音又甜又脆,带着不容拒绝的撒娇意味,“您快看那儿!那葡萄,颗颗饱满,紫得发亮,瞧着就让人流口水!婶婶我啊,就馋这一口,劳烦世子帮我买些来解解馋呗?”
姬昌刚松了口气,闻言只得无奈地调转马头,朝那葡萄摊子行去。他堂堂西岐世子,此刻像个跑堂的小二。刚拎着一大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回来,还没递进马车呢……
“哎呀!我也要!我也要!”旁边马车里另一位贵妇立刻嚷嚷起来,生怕落了下风。
“对对对!我也要这个……哎,等等,那边那个蜜饯看着也不错!世子,劳驾也带点那个!”
“世子殿下,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我们姐妹可都看着呢!”其他马车里的女人们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纷纷探出车窗,七嘴八舌地指挥起来,目标直指姬昌。“还有我们哦!”
一时间,姬昌成了市集上最忙碌的风景线。他高大的身影在摊位间穿梭,手里拎的、怀里抱的,从时令水果到精致点心,活像个移动的货郎。他那张俊脸虽然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微微发红的耳根和略显僵硬的步伐,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窘迫和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周围的有莘侍卫们想帮忙,却被宗妇们一句“就要世子买的……你们滚一边去!”给挡了回去。就连姬昌的亲卫,只能憋着笑看着自家世子被“众星捧月”般使唤。
听着车外此起彼伏全是使唤姬昌的声音,马车内的太姒公主简直如坐针毡,又气又急!
“绾绾!”太姒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羞愤和不解,“婶婶们这是做什么呀?!明明带了那么多侍卫、仆从,随便叫谁去买不行吗?她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使唤人家西岐世子呢?!”她觉得丢脸极了,仿佛被使唤的是她自己。一想到姬昌会如何看待她和这群“不懂规矩”的家人,太姒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脸上火辣辣的。
“嘻嘻!”绾绾看着太姒又急又气的模样,忍不住捂嘴偷笑。她心里明镜似的:也就这帮闲得发慌、以捉弄人为乐的夫人们,能制得住她们这位心思深沉的小公主了。平常在宫里,太姒没少跟这帮掌管实权的宗妇们打擂台——太姒嫌她们散漫、不理朝政,只顾享乐;宗妇们则嫌小公主没大没小、多管闲事,整天忧国忧民是“庸人自扰”。“依奴婢看啊,”绾绾忍着笑分析道:“夫人们这未必是刁难,倒像是在……考验世子殿下呢!看看他脾性如何,是否真的温和有礼,任劳任怨。”
“考验?!”太姒的声音拔高了一度,带着明显的不信和恼怒,“这算哪门子考验?!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人家!看他好说话就蹬鼻子上脸了。要是我……”太姒与这帮宗妇们的“梁子”结了也不是一两天了,她太了解她们了,决计不认为这帮爱找麻烦的女人们能安什么好心。她们就是故意在姬昌面前落她的面子,让她难堪!
眼看着姬昌又被一位婶娘指使着去买一种看起来就很沉的蜜瓜,太姒胸中的小火苗“噌”地一下变成了熊熊大火!她再也忍不了了!
“停车!”太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车厢内的低语和车外的喧闹。
车夫闻声立刻勒住了缰绳。整个行进中的车队缓缓停了下来。
宗妇们正指挥得兴起,突然停车,都诧异地探出头来张望——只见公主马车的车门被推开,穿着素雅侍女衣裙的太姒。此刻,这位”侍女“的气场却比穿华服时更慑人,那眼珠子扫视一眼,惊得大家伙瞬间都静止了下来。她利落地跳下车。她俏脸含霜,清澈的眼眸扫过那些探出车窗、带着促狭笑意的脸,最后目光落在正抱着蜜瓜、略显茫然的姬昌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歉意。
太姒深吸一口气,转向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宗妇们,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传遍了整个市集角落:
“既然各位婶婶如此喜爱这市集上的瓜果点心——”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摊位,然后斩钉截铁地宣布,“今日便买个够吧!来人!”
她素手一挥,指向身后那些憋笑憋得快内伤的侍从们命令道:
“公主有令——将婶婶们方才点名要的葡萄、蜜饯、蜜瓜……还有她们没点名但眼神瞟过的所有零嘴儿、玩意儿,统统买上!按人头,加倍!务必让婶婶们尽兴!今日开销,记在公主账上!”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了一瞬。
宗妇们脸上的促狭笑容瞬间僵住,变成了错愕。她们只是想逗逗姬昌,顺便给公主添点堵,谁想到小公主直接掀桌子了?!还加倍买?!这……这还怎么玩啊?
姬昌抱着蜜瓜,看着这位”绾绾”姑娘微微泛红却异常坚定的侧脸,再看看那群哑口无言的宗妇,心中那点窘迫忽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想笑的冲动。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一阵调皮的凉风穿林而过,不偏不倚地掀起了公主马车帷幔的一角,露出了内里端坐的身影——一袭云锦华袍,衣上暗纹如流霞浮动,袖口金线滚边,在光影交织中熠熠生辉,贵气逼人。面上轻纱半掩,只露出一双低垂的、温润如水的眼眸,娴静得如同一幅工笔画。只是……这外面站着的“绾绾”姑娘,泼辣果决,活力四射,与车内那位温婉娴静的“公主”形成了鲜明对比,瞬间吸引了姬昌全部的注意力。他心中了然,莞尔一笑。
“噗……” 旁边的姬叔可没大哥那么好的定力,直接笑喷了。他贼兮兮地凑到姬昌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个“泼辣小侍女”:“大哥大哥!快看!公主这个侍女可真有趣!泼辣又可爱!我喜欢!回头大哥帮我去求求亲……”
“什么?” 姬昌一听弟弟这没轻没重的话,心头警铃大作!他毫不犹豫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狠狠敲了一下姬叔的脑袋,把他那快黏在“绾绾”身上的眼珠子给“敲”了回去,同时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了弟弟的视线。“胡闹!什么侍女!你忘了?”姬昌压低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她是那日我们在风雨楼见过的管事——绾绾姑娘!”
“怎么?是她?!” 姬叔如遭雷击,猛地瞪大眼睛,使劲揉了揉,“那天那个冷冰冰、说话滴水不漏的女管事?!会是一个人吗?”他再次探头,努力想看清那个抱着胳膊、像个小斗士一样站在马车旁的女孩,试图把两张脸重合起来。
“还看!”姬昌直接侧身,用自己高大的身形和怀里那个碍事的大蜜瓜,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姬叔“贪婪”的视线。这动作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护食意味?
听到公主有令,侍卫们强忍着笑意,响亮地应道:“喏!” 然后如狼似虎地扑向各个摊位——终于不用再看世子被当货郎使唤了,还能看宗妇们吃瘪,这差事,痛快!
“绾绾”说完,也不看宗妇们精彩纷呈的脸色,微微扬起下巴,像个打了胜仗的小将军,转身利落地重新登上了马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瞬间爆发的、含义复杂的议论声和……某些宗妇试图挽回局面的微弱抗议。
车帘一合上,原本端坐的绾绾在马车里,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对着重新坐下的太姒竖起了大拇指:“殿下……高!实在是高!能收拾夫人们的,还得是公主殿下!”
太姒坐定,胸脯还在微微起伏,脸颊的红晕未退,但眼中却闪烁着解气的光芒。她偷偷掀开帘子一角,飞快地瞥了一眼外面抱着蜜瓜、似乎还在状况外(或者说忍笑忍得很辛苦)的姬昌,嘴角终于忍不住悄悄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得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