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渐起,兰台水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阗,但所有人的心神都若有若无地牵系着入口处。当那三道身影出现在宴席首座区域时,原本鼎沸的人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骤然扼住,瞬间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
为首的青年,身着一袭素净的深青色麻布长袍,袍角洗得微微泛白,腰间仅束一条简朴的革带,无半分珠玉点缀。在这满座锦绣、环佩叮当的华服贵胄之中,他这身装扮简直寒酸得格格不入。然而,当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却无人生出半分轻视之心。
他身姿挺拔如修竹,步履沉稳如山岳,眉宇间蕴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渊深。面容清隽,肤色是久经风霜的温润麦色,双眸澄澈明净,如同蕴藏着星辉的夜空,温润中透着洞悉世事的清明。那份气度,非金玉所能堆砌,是历经磨砺后沉淀下来的从容与厚重,是刻入骨子里的谦和与内敛。仿佛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其温润光华自内而外,竟将满室璀璨的珠光宝气都衬得黯淡了几分。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惊叹与窃语如潮水般涌起:
“那……那便是西岐世子姬昌?”
“天!竟是如此……如此人物!”
“好一个‘芝兰玉树’!这通身的气派……好帅啊!”
“出尘脱俗!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风啊!”
“与传闻中……竟全然不同!”
惊叹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惊艳、或复杂,都牢牢地锁定在姬昌身上。他的出现,如同一泓清泉注入浑浊的池水,瞬间涤荡了场中那份浮华喧嚣的气息。
在这片聚焦的目光中,有一道视线尤为炽热、尤为复杂,如同淬炼的熔金——正是来自东伯侯世子姜桓楚。
当姬昌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姜桓楚脸上的那份从容闲适骤然凝固!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熔金般的眼眸深处,爆发出一种近乎实质性的、遇到强劲对手时才有的兴奋光芒!那不是简单的惊讶,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猎豹发现值得全力一搏的猛兽时,那种血液沸腾、跃跃欲试的亢奋,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针锋相对的挑衅!
然而,这份外露的情绪如同惊鸿一瞥,转瞬即逝。姜桓楚不愧是权谋场上的高手,他迅速调整了表情,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几分矜贵疏离的完美笑容。他放下酒杯,主动离席,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姿态潇洒,声音朗朗,瞬间吸引了全场注意:
“朝歌一别,岁月倥偬!未曾想今日竟在有莘兰台,得见姬昌贤弟风采更胜往昔!贤弟别来无恙啊?”他拱手施礼,动作行云流水,尽显世家贵胄风范,语气热络中带着刻意的亲近,仿佛真是久别重逢的挚友。
姬昌停下脚步,平静地回礼,动作自然流畅,不卑不亢,那份温润沉静的气度丝毫未被姜桓楚刻意营造的热烈所影响:“昌,初至有莘,便已听闻桓楚兄之名响彻王都,如雷贯耳。兄台风采,不减当年。” 他的声音平和清越,如玉石相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哈哈哈!”姜桓楚朗声一笑,看似爽朗,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攫住姬昌,仿佛要将他看穿,“贤弟过誉了!些许薄名,何足挂齿?不过是……”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熔金般的眼眸扫过全场,最终带着一丝炫耀和挑衅,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楚对太姒公主殿下一见倾心,情难自禁,故而……名动有莘罢了!”
“一见倾心”!
“一见?”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不远处崇侯虎的心上!
“你……!”崇侯虎瞬间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公牛!他原本就因姜桓楚的得意而憋着一肚子火,此刻听到对方竟亲口承认“见过”公主殿下,而自己却连公主的影子都未曾得见!巨大的落差、被戏耍的屈辱、以及对姜桓楚独占“殊荣”的嫉恨,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他“嗖”地一声从座位上弹起,粗壮的手臂抡起,肌肉虬结,差点将面前的矮几掀翻!他抡起袖子,钵大的拳头紧握,额角青筋暴跳,眼看就要扑上去与姜桓楚拼命!
“崇侯虎!”姬昌眉头微蹙,立刻察觉到气氛的急转直下。姜桓楚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分明就是故意抛向崇侯虎这堆干柴的火星!其心可诛!
兰台深处,重重帷幔之后。
隐匿在暗处的太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本想多观察片刻,看看这些世子才俊们的真实作态。没想到崇侯虎这个莽夫,竟又被姜桓楚区区一句挑拨就激得如此失态!眼看一场好好的诗会就要演变成全武行,太姒秀美的眉头紧紧蹙起,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恼怒与失望,心中暗斥:“这个崇侯虎!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降至冰点的千钧一发之际——
“公主殿下驾到——!”
一声清越悠长的通传,如同甘霖从天而降,瞬间浇熄了场中即将爆燃的怒火。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整理衣冠,肃然垂首。连暴怒欲狂的崇侯虎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硬生生止住了前扑的势头,带着几分狼狈和巨大的期盼,猛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兰台主殿方向,数重轻纱帷幔被侍女们缓缓拉开、放下,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一道娉婷袅娜、风姿绰约的身影,在朦胧的纱幔后若隐若现。她静静地立在那里,身姿优雅,仪态万方,仿佛汇聚了天地间的灵秀之气。
然而,那帷幔重重叠叠,光影朦胧,任凭众人如何屏息凝神,踮脚引颈,却始终无法窥见那纱幔之后,公主殿下的半分真容。只有那惊鸿一瞥的朦胧轮廓,更添无限遐思与敬畏。
崇侯虎眼中的期盼瞬间化为巨大的失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而此刻,众人心中对姜桓楚方才那番刻意炫耀、惹是生非的做派,更是平添了几分鄙夷与反感。再对比姬昌入场时那份温润谦和、处变不惊的君子之风,高下立判!姜桓楚那身华丽的锦袍、张扬的笑容,在姬昌那身洗得发白的素袍和沉静如水的目光映衬下,竟显得如此浮夸、刺眼,甚至……有些俗不可耐了。尤其是太姒身边的有莘王族,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看来这个姜世子果真是个挑事的主啊!”
“是啊!这初来乍到就搞得满城风雨。哎!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啊!”
乐天、与世无争的有莘人,对姜桓楚这种喜欢出风头的性格,断然是欣赏不来的。太姒微微一笑,与傅母对了个眼神,像是在说:”果然不出所料吧?”
有了王室这些贵妇们的评议,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