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默的指尖触到冰棱的刹那，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往心脏钻。她猛地缩回手，掌心已凝起一层薄霜，霜花里竟浮着半透明的影子——那是水王子的侧脸，睫毛上缀着碎冰，正透过冰棱望着她。
“水王子？”她下意识地唤出声，回音撞在冰晶砌成的穹顶上，碎成无数细小的颤音。这里是冰晶宫深处的镜海，万年来无人踏足的禁地。三天前，她跟着一道飘忽的水光闯入此地，从此被困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冰蓝里。
冰棱里的影子动了动，水王子的声音像从深海传来，带着水汽的氤氲：“默，别碰那些冰。”
王默慌忙后退半步，脚后跟踢到一块凸起的冰岩。冰岩应声裂开，露出里面嵌着的星砂，每一粒都在闪烁，像被冻住的萤火虫。她忽然想起水王子曾说过，镜海的冰不是寻常的冰，是由被遗忘的记忆凝结而成，碰了就会被拖进记忆的漩涡。
可她已经碰了。
眼前的冰穹开始融化，冰蓝如水般漫下来，漫过她的脚踝、腰腹，最后漫到胸口。窒息感涌上来的瞬间，她听见了海浪声——不是冰晶宫的寂静，是人类世界海边的喧嚣，带着咸腥的风，还有少年清朗的笑。
“默，你看这颗贝壳。”
她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站在夕阳染红的沙滩上。水王子就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指尖捏着枚银白的贝壳，阳光透过他半透明的发梢，在沙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那时还穿着人类世界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间淡蓝色的水纹印记。
“水王子？”王默揉了揉眼睛，沙子钻进指缝，带着真实的温热。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来海边的记忆？
水王子转过头，眼底盛着落日的金辉，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你说要捡最特别的贝壳，这个算不算？”他举起贝壳，贝壳内侧泛着虹彩，像揉碎了的星空。
王默的心脏猛地抽痛。她记得这个下午，记得他笨拙地学着人类的样子用树枝在沙上画画，记得他说“人类的世界，风都是暖的”。可后来呢？后来他们为了守护各自的世界争吵，为了无法共存的命运疏远，那些温暖的碎片，早就被冰封在记忆深处了。
“算……”她哽咽着开口，话音未落，眼前的沙滩突然扭曲起来。夕阳变成刺目的白光，沙滩被冰面取代，水王子的身影在白光里渐渐透明，只剩下那枚贝壳落在地上，瞬间冻成了冰。
“不——！”王默扑过去想抓住贝壳，指尖却穿过了冰壳。冰面下突然涌出无数双苍白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往冰下拖。
“默！”
熟悉的呼喊刺破冰面，水王子的身影在冰下浮现。他被困在一层厚厚的玄冰里，银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往日清澈的蓝眸此刻布满血丝，正拼尽全力往她这边靠近。玄冰上布满裂纹，每一次撞击都让他喉间溢出蓝色的血珠——那是水元素的本源之血。
“水王子！你怎么会在这里？”王默挣扎着，那些苍白的手却越收越紧，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渗。她看见冰下的水王子手腕上缠着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着冰海深处，那里盘旋着一团漆黑的雾气，正不断侵蚀着他的力量。
“是禁忌之术……”水王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玄冰上的裂纹又多了几道，“我用一半的本源之力为代价，在镜海设下结界，把你拉进我的记忆里……只有在这里，曼多拉暂时找不到你……”
曼多拉？王默猛地想起三天前的混战。女王带着被黑化的仙子突袭人类世界，她为了保护罗丽耗尽仙力，最后关头是水王子突然出现，用一道水幕将她包裹，再睁眼时，就到了这片镜海。
原来他不是抛下她，而是用自己做了盾牌。
“你疯了！”王默的眼泪砸在冰面上，瞬间冻成冰晶，“本源之力没了，你会……”
“我不会有事。”水王子打断她，玄冰突然剧烈震颤，冰下的黑雾翻涌得更凶，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但你必须离开这里。镜海的记忆结界撑不了多久，一旦曼多拉突破结界，你的灵魂会被永远困在记忆里，变成冰下的一部分。”
“我不走！”王默用力摇头，指甲抠进冰面，指缝渗出血珠，血珠落在冰上，竟融开了一小片，“要走一起走！你告诉我怎么打破这玄冰，我帮你！”
水王子看着她指尖的血，蓝眸里闪过一丝痛苦：“人类的血能融玄冰，但你的仙力还没恢复，强行催动血液，会伤到元神……”
“比起你快要消散，元神又算什么？”王默抹了把眼泪，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冰面上。鲜红的血珠在冰上晕开，像绽开的红梅，所过之处，玄冰果然开始融化，发出滋滋的声响。
冰下的水王子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锁链勒进他的皮肉，蓝色的血珠顺着锁链流进黑雾里，那团黑雾竟发出满足的嘶吼。“别融了！默！停下！”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这些黑雾以我的本源为食，你融开玄冰，等于在帮它们吞噬我！”
王默的动作僵住。她看着那些黑雾因为玄冰融化而更加活跃，看着水王子的脸色一点点失去血色，突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结界，根本是个陷阱。曼多拉早就料到水王子会护着她，所以故意设下这个镜海，让他用本源之力做诱饵，既能困住她，又能慢慢蚕食他的力量。
“那怎么办……”王默的声音发颤，她看着冰下的水王子，看着他明明自身难保，却还在担心她的安危，心脏像是被冰锥反复穿刺。
水王子突然平静下来。他不再挣扎，只是定定地望着她，蓝眸里映着她的身影，像盛着一片永不干涸的海。“默，听我说。”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镜海的核心是‘遗忘’，但所有被遗忘的记忆，都藏着最真实的力量。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清溪峡见面吗？”
清溪峡？王默愣住。那时她还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误闯仙境，是他从庞尊手下救了她，给了她水的印记。她记得他那时的冷漠，记得他说“人类都是自私的”，可也记得他转身时，悄悄为她挡开了落石。
“记得……”
“那你记得，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吗？”
礼物？王默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冰晶宫的水袖、深海的珍珠、人类世界的发卡……不对，都不对。直到冰下的水王子轻轻抬起手，玄冰上浮现出一道微光，微光里，是一片小小的荷叶，荷叶上托着一滴露水。
“是露水。”水王子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说人类的露水会在清晨消失，我便用仙力凝了一滴，让它永远不会蒸发。你当时说，这是最珍贵的礼物。”
王默的眼泪再次决堤。她当然记得那滴露水，被她小心地收在玻璃瓶里，放在床头放了整整一年。后来瓶子碎了，她以为那滴露水早就没了，原来他一直记得。
“那些被你遗忘的，被我藏起来的，所有细碎的温暖……”水王子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玄冰上的裂纹蔓延到他的胸口，“都是能打破镜海的力量。默，集中精神，想想我们一起经历的一切，无论是争吵还是欢笑，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羁绊，比任何仙力都强。”
冰下的黑雾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无数黑色的藤蔓顺着锁链爬向水王子，缠上他的脖颈。他的脸色瞬间青紫，却依旧望着王默，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想起来……”他用气声说，“默，醒过来……”
王默闭上眼。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炸开：清溪峡的初遇，冰晶宫的冰灯，人类世界的雨巷，仙境大战时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争吵时他转身离去的落寞，还有每次分别时，他藏在眼底没说出口的牵挂……那些被忽略的、被误解的、被刻意遗忘的细节，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
原来他从不是冷漠，只是不懂得表达；原来他每次的离开，都是为了更周全的守护；原来那些看似疏离的瞬间里，藏着他从未说出口的在意。
“啊——！”王默猛地睁开眼，眼底迸发出耀眼的金光。她体内的仙力开始苏醒，不是借来的，不是外界赋予的，而是从那些真实的记忆里生长出来的力量。金色的光芒顺着她的指尖流淌，落在冰面上，那些苍白的手瞬间化为水汽，冰下的黑雾发出痛苦的嘶鸣。
“水王子！”她举起手，金色的光芒凝聚成一把长剑，剑身上流转着水纹与火焰的印记——那是她作为人类的温度，与他水元素力量的融合。
“破！”
长剑落下，带着所有记忆的力量，狠狠刺在玄冰上。
“咔嚓——”
一声脆响，玄冰寸寸碎裂。水王子的身影从冰中挣脱，锁链在金光中化为灰烬，黑雾发出最后一声哀嚎，被光芒彻底驱散。
王默扑过去抱住他，他的身体冰冷得像块玄冰，却在触到她的瞬间，微微颤抖起来。
“水王子……”
“我在。”他抬手回抱住她，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颤，“你醒了，默。”
王默抬头，看见他蓝眸里的血丝渐渐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冰海开始融化，露出底下碧蓝的海水，阳光透过融化的冰穹照下来，在海面上洒下万千光点。
远处传来隐约的轰鸣，是曼多拉的力量在冲击结界。
水王子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回升：“结界快破了，我们该走了。”
王默点头，回握住他的手。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那些冰封的记忆已经苏醒，那些错过的时光或许无法重来，但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彼此的羁绊还在，就没有什么能再将他们分开。
镜海的冰彻底消融，化为漫天水幕。水王子牵着王默的手，踏过水幕，向着光的方向飞去。身后是渐渐崩塌的记忆幻境，身前是等待他们的战场与未来，但这一次，他们的脚步，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