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店中获得的残卷,如同在汪臧海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幽深历史的窄门。接连几个夜晚,他都在灯下潜心研读。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的眉头。古籍以汉文与一种疑似古波斯变体的文字并列书写,内容支离破碎,且因年代久远,许多字迹已然模糊。然而,凭借其深厚的学识与在黑戈壁、北土山的见闻相互印证,他渐渐梳理出一些头绪。
书中零散提及了“星陨之野”、“地火之脉”等概念,并配有简略的星图,其中几组星辰的排列,与他在黑戈壁洞穴中发现的岩画,以及记忆中师父墨天工展示过的某张残片,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更让他心惊的是,书中有一页残破的插图,描绘了人们在一处闪烁着奇异光泽的山体中开采某种“非金非石”之物的场景,旁边注释的文字虽难以完全辨认,但“坚逾精铁”、“引星之力”等零星词汇,让他瞬间联想到了师父曾提及的“陨玉”特性!
然而,古籍并未明确记载这些地点的具体位置,只用了些诸如“西望雪山”、“依赤水而寻”等模糊的指向。但结合阿卜杜勒之前关于“星宿海”、“火焰山”的描述,以及北土山发现的古老遗迹,汪臧海几乎可以肯定,这片广袤的西域大地,确实隐藏着与上古陨星、特殊矿物相关的惊天秘密,而这秘密,很可能与师父墨天工的失踪、乃至云顶天宫的终极设计息息相关。
就在他沉浸于破解古籍奥秘之时,赵斥候带来了更紧迫的消息。经过连日暗中查访,他基本确定,使团,尤其是汪臧海,确实被多方势力监视。除了忠顺王府的人,还有两股来历不明的眼线,一股似乎与当地某些对大明并不友善的畏兀儿贵族有关,另一股则行踪更为诡秘,手法老练,疑似帖木儿方面的专业细作。
“而且,”赵斥候压低声音,面色严峻,“我怀疑,我们内部……可能也不干净。”
汪臧海心中一凛:“何以见得?”
“前日我们商议试探忠顺王府之事,仅有你、我、正使三人知晓。但昨日,那忠顺王府的大管家,便在与我方一名负责采买的小吏闲聊时,旁敲侧击地问起了使团对哈密以北矿藏的兴趣,语气颇为试探。消息泄露得太快了。”
内部有奸细!这比外部监视更加致命。使团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暴露在敌人眼前。
汪臧海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深知,在敌暗我明、内外交困的情况下,一味防守或强硬对抗并非上策,必须主动设局,引蛇出洞,方能扭转局面。
“赵兄,看来我们需下一盘棋了。”汪臧海铺开哈密周边的简图,“他们不是想知道我们对什么感兴趣吗?那我们便给他们看些他们想看的。”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他决定利用手中已有的线索——那本残卷、北土山的发现、以及关于“星宿海”、“火焰山”的传闻,精心编织一个虚实结合的“探索目标”,主动释放出诱饵,看看究竟会引来哪些鱼儿上钩,同时也要借此揪出内部的隐患。
他首先找到使团正使,将自己的发现(隐去了关于陨玉的核心猜测)和面临的威胁和盘托出,并阐述了“引蛇出洞”的计划。正使虽感震惊与担忧,但也明白这是打破僵局的唯一办法,表示全力支持。
随后,汪臧海开始有条不紊地布子。
第一子,虚张声势。 他故意在几次与哈密卫官员及当地工匠的公开交流中,表现出对哈密以北“可能存在上古文明遗迹”以及“特殊矿物资源”的浓厚兴趣,并有意无意地提及古籍中“星陨之野,地火之脉”等语,但对其具体所指含糊其辞,营造出一种他手握关键线索、即将有所重大发现的假象。
第二子,故布疑阵。 他让阿卜杜勒暗中散播消息,声称使团中的“风水大师”汪臧海,通过观测星象和勘察地脉,已经锁定了一处位于哈密西北方向(大致指向星星峡乃至更远的“星宿海”方向)的“宝地”,蕴含“天外奇石”,对铸造神兵利器、乃至延年益寿皆有奇效。这个消息半真半假,既利用了已有的传说,又指向了一个明确但危险的方向。
第三子,打草惊蛇。 汪臧海与赵斥候精心设计了一次“秘密”的夜间行动。他故意只带了少数几名“心腹”(其中包括他们高度怀疑的那名小吏),声称要再次秘密前往北土山进行更深入的“地脉测量”。行动前,只有这几人知晓具体时间和路线。
果不其然,当晚,当他们行至半路,预先埋伏在暗处的赵斥候亲信,便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尾随,并试图向城外发射信号火箭示警!赵斥候当机立断,带人将其擒获。经过连夜突击审问(并未用刑,而是利用其恐慌心理和赵斥候的审讯技巧),这名小吏终于崩溃,承认自己受了忠顺王府一名贵族的重金收买,负责传递使团,尤其是汪臧海的一切动向。
内奸被成功揪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汪臧海建议正使暂时扣押此人,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则宣称此人突发急病,需要隔离休养。
第四子,借力打力。 清除了内部隐患后,汪臧海开始利用各方矛盾。他主动求见哈密卫周指挥使,以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告知了使团遭遇内奸监视之事(隐去了自己设局的过程,只说是偶然发现),并表达了使团对哈密稳定及大明边疆安全的担忧。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帖木儿汗国的威胁,以及那支神秘西来队伍的异常举动,暗示其可能对哈密乃至大明的利益构成损害。
周指挥使本就对帖木儿心怀警惕,闻听此言,神色更加凝重。他虽然不便直接对忠顺王府采取行动,但对使团的处境表示了更多理解,并暗中加强了对馆驿的护卫,同时允诺会加派夜不收,加强对哈密西北方向,特别是星星峡一带的侦察。
与此同时,汪臧海通过阿卜杜勒的关系,秘密接触了城内几位与忠顺王意见不合、且心向大明的畏兀儿长老。他没有直接指责忠顺王,而是以探讨古籍、请教哈密历史为名,旁敲侧击地了解了忠顺王府与西来势力的接触情况,以及哈密北部山区各部族的动向。这些长老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包括那支神秘队伍似乎对“能燃烧的黑水”(石油)和某种“坚硬的黑色石头”(可能是煤炭或某种矿物)表现出兴趣。
一连串的组合拳打出,局面开始悄然发生变化。内部的威胁暂时解除,获得了哈密卫军方一定程度的支持,也对忠顺王府形成了无形的压力,使其不敢过于明目张胆。而汪臧海释放出的关于“西北宝地”的诱饵,果然引起了各方更浓厚的兴趣和暗中动作。据赵斥候观察,无论是忠顺王府的人,还是那股神秘的细作,都加强了对西北方向情报的收集,甚至有人开始尝试收买熟悉星星峡路线的向导。
“鱼饵已经撒下,就看哪条鱼先忍不住了。”汪臧海站在馆驿的窗前,望着西北方向的星空,喃喃自语。他手中摩挲着那枚青色鸾鸟香囊,冰凉的丝缎触感让他保持冷静。
他知道,哈密已非久留之地。内部的奸细虽除,但外部威胁未消,且他释放的诱饵也可能引火烧身。必须尽快离开哈密,继续西行,一方面是为了完成明面的使命,另一方面,更是为了追寻那已然浮现线索的古老秘密,并验证他关于“陨玉”的猜想。
他铺开纸张,开始给青鸾写第二封信。这一次,他无法详述哈密的风云诡谲,只能以隐语提及“此地棋局已开,落子西北”,并更多地与她探讨古籍中那些星辰与地脉的对应关系,分享自己关于“星陨之野”的推测。他将这封信视为一种精神上的交流与求助,仿佛青鸾就在身边,与他一同参详这错综复杂的谜题。
信写毕,他小心封好,这次他决定不通过官方驿道,而是委托阿卜杜勒寻找绝对可靠的商队带往肃州,再转递南京。他必须确保这封包含重要思路的信件安全送达。
做完这一切,汪臧海找到正使和赵斥候,正式提出:“哈密局势复杂,我等目标已然暴露,久留无益。且西北方向线索已现,无论为公为私,都应尽快启程,前往下一站。”
正使早已归心似箭,自然同意。赵斥候也认为,与其在哈密被动应付,不如主动西进,在更广阔的空间里与对手周旋。
目标:星星峡,乃至更远的“星宿海”与“火焰山”。
新的、更艰险的旅程,即将开始。汪臧海知道,前路等待着他们的,不仅是恶劣的自然环境,还有更狡猾的敌人和更深的谜团。但他目光坚定,内心充满了探索未知与揭开秘密的渴望。
哈密这座绿洲孤城,已成为他西域弈局中落下的第一颗关键棋子。而棋局,正向西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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