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南麓的阳光,带着高原特有的清澈与灼热,洒在连绵的雪山和蜿蜒的河谷上。与北麓的苍茫戈壁不同,这里由于冰川融水的滋养,山谷中出现了片片绿意,虽然依旧带着干旱地区的特征,但已然充满了生机。
小队沿着一条陡峭的、被季节性溪流冲刷出的干涸沟壑向下跋涉。脚下是松动的碎石和耐旱的灌木,每一步都需小心。远眺南方,塔里木盆地边缘广袤的灰黄色调隐约可见,与身后巍峨的雪峰形成壮丽而残酷的对比。
“看!下面有炊烟!”负责了望的士兵指着山谷下方一处较为开阔的河湾地带喊道。
众人精神一振。有炊烟就意味着有人烟!他们加快脚步,向着那个方向前行。随着海拔降低,气温明显升高,空气也变得干燥起来,但比起北麓那种极致的干热,这里至少还有零星的河流和植被。
接近河湾时,他们放慢速度,借助地形隐蔽观察。那是一个小型的绿洲聚落,大约只有十几顶用红柳和泥土搭建的低矮房屋,零星分布在一片胡杨林和草甸之间。几条引水渠将河水引入田地,种植着耐旱的小麦和苜蓿。一些穿着粗布衣服、头戴小花帽的居民正在田间劳作,几头瘦削的骆驼和羊只在附近啃食着草根。
居民的相貌带有明显的突厥人特征,皮肤黝黑,面容轮廓深刻。他们的衣着和劳作方式,与帕米尔高原的塔吉克人、瓦罕走廊的部族又有所不同。
“这里应该是于阗故地的边缘地带了。”阿卜杜勒老爹观察后说道,“看他们的服饰和耕作方式,像是‘鸦儿看’(叶尔羌)或者‘斡端’(于阗)一带的村民。这一带现在应该是在东察合台汗国的统治下,或者属于某个地方部落头人。”
“我们需要和他们接触,获取信息,补充给养。”汪臧海沉吟道,“但必须谨慎。我们的外貌和装备太过显眼,直接出现可能会引起恐慌或敌意。”
沙赫拉兹提议:“我和阿卜杜勒老爹先去。我会说一些突厥语,老爹熟悉西域风俗。你们在此等候信号。”
这是稳妥的办法。沙赫拉兹和阿卜杜勒卸下显眼的武器,只带着少量交换用的物品(如从萨雷兹湖商站换来的小件工艺品),向着村落边缘走去。
汪臧海等人则隐藏在河岸高处的红柳丛中,紧张地注视着。只见沙赫拉兹和老爹走到田边,与几个正在休息的村民搭话。起初村民有些警惕,但阿卜杜勒老爹温和的笑容和沙赫拉兹递上的一小块盐巴(在偏远地区是硬通货)缓和了气氛。交谈了一阵后,一个看似村中长者的人走了过来,双方又说了几句,长者便示意沙赫拉兹他们跟随自己进入村庄。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沙赫拉兹独自返回,带来了消息。
“村子叫‘塔木’,很小,大概三十多户人家,主要以放牧和少量农耕为生。他们自称是‘回回’(指当地穆斯林),归属西边的‘叶尔羌’城管辖,向那里的伯克(官员)纳税。他们对陌生人还算友好,但提醒我们最近附近不太平。”
“不太平?”赵斥候警觉地问。
“嗯,”沙赫拉兹点头,“老人说,最近有一伙外来人,骑着快马,带着骆驼,在昆仑山北麓边缘和南麓的一些绿洲之间活动,似乎在打听什么。那些人不像商队,也不像牧民,行事神秘,偶尔会用银钱或货物换取情报,但态度强硬。村民描述那些人的打扮……有些像哈桑提到的‘贵人’,但又不完全一样。”
汪臧海心中一动。难道沙匪背后的势力,已经将触角伸到了昆仑山南麓?还是另有其人也在寻找什么?
“另外,”沙赫拉兹继续道,“我打听到,从这条河谷继续向南,大约三天的路程,会到达一个叫‘努拉’的较大绿洲,那里有集市,可以买到更多补给,也能打听到更广泛的消息。于阗古国的王城遗址,以及现在主要的玉矿开采区,都在更东边的方向,需要从‘努拉’转向。”
明确了下一步的目标——前往努拉绿洲。
在村民谨慎而好奇的目光中,小队进入了塔木村。他们用剩余的一些小物件(如精致的骨雕、少量的茶叶)换取了馕饼、肉干和新鲜的马奶。村民们提供的食物虽然粗糙,但对于长期啃食干粮的他们来说,已是难得的美味。
在村中短暂的停留期间,汪臧海注意到,村子中央有一口古老的水井,井口的石圈被磨得光滑,刻着一些模糊的莲花和忍冬花纹——这是典型的佛教艺术元素!
“老人家,”汪臧海指着井口的纹饰,用学会的简单突厥语夹杂着手势问道,“这个,很古老?”
村中长者叹了口气,用生硬的、带有浓重口音的突厥语回答:“是啊,听祖辈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信奉‘佛爷’(佛陀),后来……改了。这口井,还有村后山坡上那些倒塌的土墙,都是那时候留下的。”
汪臧海和纳斯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于阗是着名的佛国,直到黑汗王朝时期才逐渐伊斯兰化。这些遗迹,正是那段历史的见证。
在长者的允许下,他们来到了村后的山坡。那里果然散落着一些佛寺的废墟,土坯砌成的墙壁大多坍塌,只剩下基座和一些残破的佛塔(Stupa)轮廓。在废墟间,他们找到了一些陶片和少量锈蚀的铜钱,钱币上的文字模糊难辨,但形制古老。
正当汪臧海仔细记录这些发现时,沙赫拉兹在不远处一片被风沙半掩的残墙下,发现了一块颜色特殊的石头碎片。那石头呈淡青色,质地细腻温润,即使在废墟中也难以掩盖其光泽。
“这是……玉?”沙赫拉兹将碎片递给汪臧海。
汪臧海接过,入手微凉,对着阳光仔细观察,只见其内部有云雾状的纹理。“是玉,而且是质地相当不错的青玉边角料。”他看向纳斯尔,“看来,我们确实来对地方了。于阗的玉矿,就在不远。”
纳斯尔激动地拿出地图,指着上面标注的玉矿区域:“根据记载,主要的古玉矿就在昆仑山脚下,距离于阗古城不远!我们找到的青铜树和那条密道,很可能就是古人为了运输玉石或其他特殊物资而开辟的‘秘径’之一!”
线索逐渐串联起来。青铜树所在的“鹰巢”区域蕴藏铜金矿,而密道通往的于阗盛产美玉。古人是否利用这条通道,进行过某种不为人知的、跨越昆仑山的物资或技术交流?
在塔木村休整一夜后,小队带着换取的食物和宝贵的信息,再次启程,沿着河谷向南,朝着努拉绿洲的方向进发。
身后,是沉默的昆仑山和它隐藏的惊天秘密。
前方,是广袤的于阗故地和它承载的千年文明。
而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那支神秘马队带来的、若隐若现的紧张气息。
西域的舞台,正以更加复杂和生动的面貌,呈现在汪臧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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