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光明之城?” 沙赫拉兹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汪臧海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这个称呼与他所知任何西域城邦都对不上号,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仿佛与他追寻的古老智慧隐隐共鸣。
“那是传说中的名字,存在于古老的歌谣和零星的石刻里。”沙赫拉兹重新坐回火塘边,用刀尖在地上勾勒出帕米尔西南部的大致轮廓,“在瓦罕走廊的深处, 翻过 ‘哭泣之墙’ 达坂,据说曾有一个依托地热温泉和隐秘绿洲建立的聚落,他们掌握着独特的技艺,甚至能利用某种‘不灭之光’。但早已湮没,只剩下废墟和谜题。乌马尔那些人的目标,如果不仅仅是追捕你们,或许也与此有关。”
他看向汪臧海,眼神锐利:“这条路,要穿越乌马尔可能的封锁线,要攀爬连岩羊都畏惧的冰壁,要面对瓦罕走廊变幻莫测的‘妖风’和潜在的沙匪。你的‘星图’和‘知识’,在那些地方,未必能救你的命。现在,你还想去吗?”
汪臧海几乎没有犹豫。“探寻失落的智慧,本就是我西行之意。纵有千难万险,亦不敢辞。”他目光坚定,“只是,需连累阁下,以及我的同伴们,一同涉险。”
沙赫拉兹哼了一声,算是默认。“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验证那些传说,以及……看看乌马尔吃瘪的样子。”他站起身,开始利落地收拾行装,“你们还有多少人?状态如何?”
“连我在内,六人。皆已疲惫,但意志尚存,有基本战力。”
“六个累赘。”沙赫拉兹毫不客气地评价,“准备最基本的御寒物资和五日口粮,其他累赘一律抛弃。子时出发,赶在‘鬣狗’们最困倦的时候,从‘风蛇谷’绕出去。”
子时,塔什库尔干沉浸在一片死寂的寒冷与黑暗中。只有城堡废墟高处零星的火把,如同沉睡巨兽惺忪的眼睛。汪臧海六人按照沙赫拉兹的要求,精简了行装,只携带武器、少量食物、水囊和汪臧海那宝贝的行囊。伊卜拉欣头人信守承诺,通过萨迪克悄悄送来了一些肉干和糌粑,并告知乌马尔的人主要在绿洲东、北两个出口设卡监视,对西南方向相对松懈,但也并非毫无防备。
沙赫拉兹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准时出现在老驼坊外。他换上了一身颜色更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皮袄,背负长弓和箭囊,腰挎弯刀,动作无声无息。“跟我走,保持绝对安静,踩我的脚印。”他只简短地命令了一句,便转身没入城堡废墟投下的浓重阴影中。
所谓的“风蛇谷”,是城堡西侧山崖下一条极其隐蔽的裂隙,入口被大量的崩塌石块和枯死的沙棘丛掩盖,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谷内狭窄幽深,两侧岩壁高耸,常年不见阳光,地面覆盖着光滑的冰层,寒气刺骨。风从谷口灌入,在曲折的通道内回旋,发出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故名“风蛇谷”。这条路显然极少人知,更非商道。
沙赫拉兹对这里了如指掌,他如同熟悉自家帐篷般在黑暗中精准地选择落脚点,避开冰裂缝和松动的石块。汪臧海等人紧跟其后,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股矿物质和腐朽植物的混合气味。在这条隐秘的通道中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了水声和更为开阔的光线。
出口到了。外面是一条水量不大、但尚未完全封冻的溪流,溪流对岸,便是广袤无垠、被星光照亮的西帕米尔荒原。他们成功绕开了塔什库尔干的主要出口和乌马尔的监视网。
“休息一刻钟,活动手脚,别让身体冻僵。”沙赫拉兹低声道,自己则如同石雕般趴在一处岩石后,警惕地观察着溪流对岸和远处的动静。
汪臧海借着微弱的星光,回头望了一眼塔什库尔干的方向,那座石头城堡的轮廓在夜色中已然模糊。他们再次踏上了前途未卜的旅程,这一次,有了一个能力超群但性情难测的向导。
休整后,沙赫拉兹引领他们沿溪流西南方向潜行。他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时而穿行于干涸的河床底部,时而攀爬陡峭的岩壁,尽可能利用地形规避可能的视线。他的野外生存技能令人叹为观止,能通过观察雪地痕迹判断数个时辰前是否有动物或人经过,能通过风向和云层变化预测短时的天气,甚至能通过品尝土壤和植物来判断附近的水源情况。
连续两天,他们都在这种高度紧张和艰苦的跋涉中度过。白天利用地形隐蔽行进,夜晚在背风的岩穴或雪窝中挤作一团休息,不敢生火,只能靠体温相互取暖,啃食冰冷的干粮。虽然摆脱了乌马尔的直接监视,但所有人都清楚,追兵绝不会放弃。
第三天午后,他们抵达了一处名为“鹰翼峡”的险要地段。这是通往瓦罕走廊的必经之路之一,两侧是如同鹰翼般展开的、光滑而陡峭的冰蚀崖壁,中间是一条狭窄的、布满巨大滚石的通道。根据沙赫拉兹的判断,乌马尔很可能会在这里设伏。
“我先行侦查,你们在此隐蔽,没有我的信号,绝对不要出来。”沙赫拉兹将长弓握在手中,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嶙峋的巨石之后。
汪臧海等人依托一块巨岩的阴影隐藏起来,紧张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峡谷内只有风声呜咽。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鹰唳(显然是沙赫拉兹模仿的)从峡谷深处传来——这是约定的危险信号!
几乎在信号传来的同时,前方峡谷转弯处,猛地闪出七八条身影!他们穿着便于山地行动的皮袄,手持弯刀和弓箭,眼神凶狠,正是乌马尔的部下!他们果然在此设伏!
“果然有老鼠溜过来了!”为首一名小头目狞笑着,“头儿料事如神!拿下他们!”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三支箭矢如同来自幽冥,从侧上方一处极其隐蔽的岩缝中射出,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三名伏兵的后心!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峡谷的寂静!
是沙赫拉兹!他不知何时已经占据了制高点!
“有埋伏!散开!”伏兵小头目又惊又怒,慌忙指挥手下寻找掩体。
利用这短暂的混乱,沙赫拉兹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冲过去!别回头!”
赵斥候毫不犹豫,怒吼一声:“跟我冲!”率先挥刀冲向因同伴瞬间毙命而阵脚大乱的伏兵。阿卜杜勒和另外三名明军士兵紧随其后,如同出闸猛虎。汪臧海则被护在中间,紧握着那根混合金属短矛。
战斗在狭窄的峡谷中瞬间爆发。乌马尔的伏兵虽然被沙赫拉兹的冷箭打乱了阵型,但毕竟也是精锐,很快稳住阵脚,依托岩石进行反击。箭矢呼啸,刀光闪烁。
沙赫拉兹在高处不断移动,他的箭又准又狠,每一箭都精准地压制着试图包抄或使用弓弩的敌人,为下方赵斥候等人的突击创造了宝贵的机会。
赵斥候刀法凌厉,与那名小头目战在一处,刀锋相交,火星四溅。阿卜杜勒则如同鬼魅,利用地形贴近敌人,淬毒的短刃每一次挥出都带着致命的威胁。
汪臧海也遭遇了危险,一名伏兵看出他是核心,挥刀绕过一名明军士兵,直扑他而来!汪臧海不会高深武艺,只能凭借本能和过人的反应速度,用短矛格挡。沉重的弯刀砍在短矛上,震得他手臂发麻。就在对方再次举刀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那名伏兵的脖颈!是沙赫拉兹!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在沙赫拉兹精准的远程支援和赵斥候等人拼死的近战搏杀下,剩余的几名伏兵很快被歼灭,那名小头目也被赵斥候一刀劈翻。清点战场,击毙伏兵八人,己方两人轻伤,可谓一场漂亮的突围战。
“快走!枪声和动静可能会引来更多人!”沙赫拉兹从岩壁上敏捷地滑下,语气急促。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眉头微蹙,“乌马尔下了血本,这只是前哨。前面进入瓦罕走廊,地形更复杂,他的手段也会更多。”
众人不敢停留,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在沙赫拉兹的带领下,迅速穿过鹰翼峡,正式踏入了那条连接帕米尔高原与中亚腹地的、漫长而险峻的通道——瓦罕走廊。
走廊初段的景象令人震撼。两侧是巍峨耸立、雪顶连绵的兴都库什山脉,脚下是相对宽阔、但布满砾石和冰碛物的谷地。一条名为“喷赤河”的河流在谷地中蜿蜒流淌,河水湍急,部分河段尚未封冻,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这里的风变得诡异莫测,时而平静,时而会毫无征兆地刮起强烈的、卷着沙尘和雪粒的“妖风”,能见度瞬间降至极低。
沙赫拉兹警告道:“跟紧我,注意脚下和侧方山崖,这里不仅有‘妖风’,还可能遇到雪崩和落石。而且,瓦罕走廊并非无人区,有一些小股的、亦商亦匪的部落活动,他们比乌马尔的伏兵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他们沿着喷赤河河谷,在沙赫拉兹的指引下,时而行走于河岸高地,时而潜入支流峡谷,尽可能避开容易被伏击的开阔地带。沙赫拉兹对地形的利用已臻化境,他总能找到最安全、最节省体力的路径。
然而,乌马尔的阴影如跗骨之蛆。在进入瓦罕走廊的第二天,他们在一处废弃的、古代商队留下的半地穴式石屋中过夜时,负责守夜的士兵发现了远处山脊上,有隐约的火光在移动,并且不止一处!
“他们追上来了,而且分成了数股,试图包抄我们。”沙赫拉兹观察后得出结论,脸色凝重,“乌马尔调动了更多的人手,他对这片区域的掌控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压力骤增。前有险峻的自然环境和未知的匪患,后有精锐追兵的多路包抄,小队仿佛陷入了天罗地网。
“我们不能一直被动逃窜。”汪臧海看着跳跃的篝火,忽然开口,“沙赫拉兹,你之前提及的‘哭泣之墙’达坂,还有多远?那里的地形,是否可以利用?”
沙赫拉兹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哭泣之墙’就在前方三日路程左右,是瓦罕走廊最险要的关隘之一,一侧是近乎垂直的冰川,一侧是深渊,通道狭窄,终年刮着强风,风声如泣。你的意思是……”
“利用天险,反客为主。”汪臧海的目光在火光下显得异常深邃,“既然他们紧追不舍,我们就在‘哭泣之墙’,借山神之力,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一个大胆的、利用极端地形进行反击的计划,开始在汪臧海脑中酝酿。绝境之中,唯有险中求胜,方能搏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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