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的身影在嶙峋的冰雪岩石间灵活地穿梭,如同雪地中的岩羊。汪臧海七人紧随其后,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艰难前行。谷地比从湖泊处看起来更加广阔深邃,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冰蚀崖壁,头顶只有一线灰白的天空,雪花无声飘落,四周万籁俱寂,唯有脚下积雪被踩实的嘎吱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打破这片冰雪世界的宁静。
越往深处走,气温似乎越低,呵出的白气瞬间便在眉睫胡须上凝结成霜。但令人惊奇的是,在一些岩壁的裂隙或地面凹陷处,竟有丝丝缕缕的白汽袅袅升起,带着熟悉的硫磺味——那是地热温泉的迹象。正是这些散落的地热资源,才让这片高山绝域拥有了一丝生命的暖意,孕育了那些耐寒的苔藓和地衣,也支撑着巴特尔这样的居民生存。
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背靠巨大岩壁的台地。台地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数十座低矮的、用黑色石块和泥土垒砌的圆形房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和干草。一些用巨大兽皮和木杆撑起的帐篷散布其间,烟囱里冒出淡淡的、几乎与雪雾融为一体的炊烟。这就是巴特尔所在的聚落。
聚落外围,有用削尖的木桩和石块垒砌的简易矮墙,入口处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穿着厚重皮袍、手持长矛的守卫。他们的容貌与巴特尔相似,皮肤黝黑粗糙,颧骨高耸,眼神锐利而充满戒备,与之前在峡谷中遭遇的巨汉守卫有几分神似,但衣着和气质更偏向于猎人或牧民。
巴特尔跑到守卫面前,激动地比划着,指着身后的汪臧海等人,尤其是汪臧海手中那枚显眼的黑色令牌。守卫的目光落在令牌上,明显愣了一下,戒备的神色稍缓,但并未完全放松。其中一名守卫示意汪臧海他们留在原地,自己则转身快步向聚落中央一座规模稍大的石屋跑去。
等待的时间里,汪臧海仔细观察着这个聚落。人们从低矮的房门或帐篷里探出头来,男女老少皆有,穿着厚重的、缝制着各种兽皮的衣袍,面容大多饱经风霜,眼神中充满了对外来者的好奇、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们的生活显然极其原始而艰苦,使用的工具多是骨器、石器和少量的粗糙金属器。一些妇女正在屋外处理捕获的雪鸡或岩羊,孩子们则在雪地里追逐嬉戏,但对这些不速之客都保持着距离。
很快,那名守卫返回,身后跟着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却目光炯炯的老者。老者身穿一件相对整洁的、用某种白色兽皮制成的长袍,脖子上挂着一串用兽牙和黑色小石子(疑似天铁之髓碎块)串成的项链,手中握着一根镶嵌着同样黑色石子的木杖。他便是巴特尔口中的“长老”,名为“乌尔库”(意为智慧之石)。
乌尔库长老的目光缓缓扫过汪臧海等人,最后定格在那枚黑色令牌上。他伸出枯瘦的手,示意汪臧海将令牌递给他。汪臧海依言奉上。
长老摩挲着令牌上那火焰环绕星辰的图案,浑浊的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感慨的神色。他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混合了突厥语和某种更古老语言的方言低声吟诵了几句什么,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然后,他抬起头,通过巴特尔和阿卜杜勒吃力的翻译,与汪臧海进行了艰难的交流。
原来,这个部落自称“库塔孜”(意为守护山火的人),是世代居住于慕士塔格峰脚下的古老遗族。他们的祖先,曾是古老龟兹王国中专门负责祭祀山神、并掌握着利用“山神之骨”(即天铁之髓)进行特殊锻造技艺的匠人祭司群体。数百年前,因战乱和信仰变迁,他们的祖先带领部分族人迁入这片与世隔绝的圣山腹地,一方面守护圣山与山神之骨的秘密,另一方面也延续着古老的锻造传统。那枚黑色令牌,正是古代龟兹王授予他们祖先、象征着许可与盟约的“山火令”,已经失传很久了。
“持有‘山火令’者,即为山神与祖先认可之客。”乌尔库长老的声音苍老而威严,“然,圣山威严,秘技不可轻传。尔等外人,欲知山神之秘,需经考验。”
考验?众人心中一紧。他们如今人困马乏,伤痕累累,还能经受得起什么考验?
乌尔库长老指向聚落后方一条被冰雪覆盖的、更加陡峭的山路:“第一条路,‘勇力之路’。沿此路向上,至‘鹰栖崖’,取回三根金雕落羽。金雕乃山神之眼,其羽蕴含山神意志。取得雕羽,证明尔等有勇气面对圣山之险。”
他又指向聚落中央那冒着烟火气的最大石屋:“第二条路,‘智慧之火’。入‘锻火之屋’,协助我族匠人,成功引动一次‘地脉之火’,熔炼一块‘山神之骨’原石。掌握火候,方知山神脾性,证明尔等有智慧理解圣山之力。”
两条路,一者考验体魄与勇气,直面自然险阻与猛禽;一者考验知识与技艺,挑战古老而危险的冶炼技术。
赵斥候当即表态:“我去鹰栖崖!”他身为军人,对自己的武勇和野外生存能力有自信。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汪臧海。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没有丝毫犹豫:“我选锻火之屋。”他对自身的武艺并无把握,但对于工技、火候以及地质能量的理解,正是他所长,也是他此行西域探寻的重要目标之一。
阿卜杜勒选择跟随赵斥候,凭借其老辣的经验协助应对山间危险。其余四名士兵也分成两组,两人随赵斥候,两人留下作为汪臧海的帮手,并保护他的安全。
考验,即刻开始。
赵斥候、阿卜杜勒和两名士兵,带着乌尔库长老提供的一些简陋的攀登工具和肉干,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通往鹰栖崖的险峻山路。
而汪臧海则在另一名士兵的陪同下,跟随着乌尔库长老,走进了那间充满灼热气息和金属轰鸣声的“锻火之屋”。
屋内景象让汪臧海大开眼界。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一个依托天然岩洞扩建的工坊。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用黑色耐火石砌成的熔炉,炉膛深陷,连接着地下,一股股灼热的地汽从炉底缝隙中涌出,使得炉内温度极高。这就是“地脉之火”!并非明火燃烧,而是直接利用地热来加热熔炉!几个身材同样魁梧的部落匠人,正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地操作着巨大的兽皮风箱(通过复杂的杠杆与屋外一处小型瀑布的水车相连,利用水力驱动),控制着炉温,并用巨大的石钳夹持着坩埚,试图熔炼一块人头大小的、黝黑的天铁之髓原石。
然而,进展似乎并不顺利。那块原石在坩埚中只是被烧得通红,却丝毫没有熔化的迹象。匠人们脸上充满了焦急和沮丧。
乌尔库长老对汪臧海说道:“地脉之火,狂暴难驯,山神之骨,坚不可化。祖先传下之法,需以特定‘引石’投入,平衡火性,方能激发熔力。然,最佳‘引石’已耗尽,我等尝试多种山石,皆不如意。”
引石?汪臧海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在龟兹铁匠铺和姑墨工坊的见闻,那些工匠们尝试添加各种助熔剂的情景。他也想起了自己收集的那些样本——从火焰山祭坛收集的黑色沉积物、那滴浓稠液体,以及在姑墨得到的磁性矿石。
他请求查看部落尝试过的各种“引石”,发现多是一些常见的石灰石、萤石等。他仔细观察着熔炉中地汽涌出的情况和那块顽固的原石,大脑飞速运转。天铁之髓熔点极高,需要极强的还原性环境和特定的催化剂……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份用皮囊装着的、从火焰山黑色奇石收集的浓稠液体样本,对乌尔库长老说:“长老,我有一物,或可一试。此物源自另一处与‘山火’相关之地,性质未明,或有风险。”
乌尔库长老看着他手中那不起眼的皮囊,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山火令指引之人,或带来转机。可试,但需谨慎。”
汪臧海深吸一口气,在部落匠人疑惑和警惕的目光中,用一根细长的骨勺,取了极小的一滴那浓稠的黑色液体,在匠人的指导下,看准炉温最高的时机,迅速投入坩埚之中!
“嗤——”
一声轻微的异响!那滴液体接触通红原石的瞬间,竟爆开一小团幽蓝色的火焰!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高温猛然从坩埚中升腾而起,那块顽固的天铁之髓原石,表面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软化、熔融,泛出炽白的光芒!
“成了!地火被引动了!”一名老匠人激动得声音颤抖!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看向汪臧海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初步的认可。
然而,就在熔炼成功,众人稍松一口气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紧接着,一名部落青年惊慌地冲进锻火之屋,对乌尔库长老急促地禀报。
长老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转向汪臧海,沉声道:“外面的客人,你们的考验尚未结束。‘鹰栖崖’方向,传来了金雕的警示和战斗的声音!山下的恶狼,似乎循着气味,找到了圣山的门户!”
汪臧海的心猛地一沉——是乌马尔的人,还是姑墨的追兵?他们竟然也找到了这里!赵斥候他们危险了!
刚刚通过一重考验,更大的危机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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